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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3月7日至9月11日,木心先生為弟子們開設的「世界文學史」講席,進入第四個年頭,話題來到「現代文學」階段,先生終於同意談論自己。他在九堂課的穿插中,談自己的寫作,也似與知己至交表述心裡話,無私自剖,懇切記錄於陳丹青的聽課筆記中。
本書依據陳丹青筆錄原狀,保留每一講講題,並將木心先生論及自己的十四篇文章,分別插入每一自述之處,文章段落與聽課筆記交織排版,這十四篇依次是:《即興判斷》代序 、〈塔下讀書處〉、《九月初九〉、〈S. 巴哈的咳嗽曲〉、〈散文一集》序、〈明天不散步了〉、〈童年隨之而去〉、〈哥倫比亞的倒影〉、〈末班車的乘客〉、〈仲夏開軒〉、〈遺狂篇〉、《素履之往》自序、〈庖魚及賓〉、〈朱紱方來〉。
陳丹青
二〇一二年底,《文學回憶錄》發排在即,我瞞著讀者,擅自從全書中扣留九講,計兩萬餘字。三年過去了,今天,這部分文字成書面世,總算還原了《文學回憶錄》全貌,但因此與母本上下冊分離,成為單獨的書。
也好。以下我來交代此事的原委——先要告白的實情是:返回八〇年代,這份「課業」並不是聽講世界文學史,而是眾人攛掇木心聊他自己的文章。初讀他的書,誰都感到這個人與我輩熟悉的大陸文學,毫不相似,毫不相干。怎麼回事呢?!我相信初遇木心的人都願知道他的寫作的來歷,以我們的淺陋無學,反倒沒人起念,說:木心,講講世界文學史吧。
大家只是圍著他——有時就像那幅照片的場景,團坐在地板上—聽他談論各種話題。一驚一乍地聽著,間或發問:你怎會想到這樣寫,這樣地遣詞造句呢?
木心略一沉吟,於是講。譬如〈遺狂篇〉的某句古語作何解釋,〈哥倫比亞的倒影〉究竟意指什麼,〈童年隨之而去〉的結尾為什麼那樣地來一下子……幾回聽過,眾人似乎開了竅,同時,更糊塗了。當李全武、金高、章學林、曹立偉幾位懇請老先生以講課的方式定期談論自己的寫作,他卻斷然說道:
那怎麼可以!
總歸是在一九八八年底吧,實在記不清經由怎樣一番商量,翌年初,木心開講了。最近問章學林,他也忘了詳細,但他確認木心說過:「零零碎碎講,沒用的,你們要補課,要補整個文學史,中國的,西方的,各國的文學都要知道。」眾人好興奮,可比得了意外的允諾,更大的禮物。之後,承李、章二位「校長」全程操辦,這夥烏合之眾開始了為時五年的漫長聽課。
一九九三年,文學史講席進入第四個年頭,話題漸入所謂現代文學。其時眾人與老師混得忒熟了,不知怎樣一來,舊話重提,我們又要他談談自己的寫作、自己的文章。三月間,木心終於同意了,擬定前半堂課仍講現代文學,後半堂課,則由大家任選一篇他的作品,聽他夫子自道。查閱筆記,頭一回講述是三月七日,末一回是九月十一日,共九講。之後,木心繼續全時談論現代文學,直到一九九四年元月的最後一課。
二〇一二年,我將五本聽課筆記錄入電腦,一路抄到這部分,不禁自笑了,歷歷想起容光煥發的木心。我與他廝混久,這得意的神采再熟悉不過,但在講席上,他的話語變得略略正式,又如師傅教拳經,蠻樂意講,又不多講,聽來蒼老而平然。那是他平生唯一一次對著人眾,豁出去,滔滔不絕,但以木心的做派,話頭進入所謂「私房話」,他總會找個瀟灑而帶玄機的說法,用關照的語氣,交代下來:
我講自己的書,不是驕傲,不是謙虛。我們兩三知己,可以這樣講講。
麻煩來了—唉,木心扔給我多少麻煩啊——《文學回憶錄》數十萬言,可以說都是他的「私房話」,這九堂課,更是私房話裡的私房話。現在臨到出版,這部分文字也發布,是否合適?
「私房話」一語,固然是木心調皮,可作修辭解,但他有他的理由,且涵義多端,此處僅表其一:通常的文學史著述者未必是作家,而木心是,所以他的話,先已說到:
在學堂、學府,能不能這樣做?
我們才不管那些,巴不得木心毫無顧忌,放開說。麻煩是在下一句:
要看怎麼做。
他怎麼做呢,諸位在本書中看到了。可是三年前擬定出版《文學回憶錄》之際,「要看怎麼做」便成了我的事情——木心生前不同意我的五本筆記對外公開。他去世後,「私房話」語境終告消失,新的,令我茫然失措的狀況出現了:他的大量遺稿,理論上,都是有待面世的文本,那是他的讀者殷切期待的事——哪怕不過數十人、數百人——出版《文學回憶錄》,我能做主,可是夫子自道的這部分,委實令我難煞。難在哪裡呢?
傳出去,木心講自己的書,老王賣瓜,自賞自誇。所以要講清楚——傳出去,也要傳清楚。
是的,他自己當場「講清楚」了,二十多年後,我該怎麼「傳」法?怎樣地才算「傳清楚」?
*
二〇〇六年初,木心作品的大陸版面世了,零零星星的美譽、好意、熱心語,夾著各種酸話、冷話、風涼話,陸陸續續傳過來。我久在泥沼,受之無妨,但那幾年老人尚在世,他開罪了誰嗎?二〇一一年冬,木心死。二〇一二年秋,《文學回憶錄》全部錄入,重讀他以上這些話,我心想:這汙濁的空間,「傳」得「清楚」嗎?而當年的木心居然相信「傳清楚」了,便是善道,便得太平。
老頭子還是太天真。紐約聽的課,北京出的書,世道一變,語境大異,我得「學壞」才行。誠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一橫心,將這部分文字全部剔除了。
然而新的麻煩,須得收拾:全書九十多課抽去兩萬多字,便有九堂課的內容驟然減半(其中,兩堂課全時講述木心的作品)。為了版面的齊整均衡,我還得煞費苦心,將九堂課上半節談論的內容(沙特呀、卡繆呀、新小說派呀)挪移、銜接、拼合,既經壓縮,課目的數序也隨之篡改而減少。諸位明鑒:《文學回憶錄》下冊(繁體版:「二十世紀之卷」,印刻,二〇一三),便是這樣地被我挖去一塊,哪位讀者的法眼,看出來麼?
此即木心留下的麻煩,也是我自找的麻煩——以上交代,亦屬小小的麻煩。
我從木心學到什麼?其一,是他念茲在茲的「耐心」,雖則跟他比,我還是性急。當初,他延宕四年方始談論自己;如今,我靜觀三載這才公布他的夫子自道。老頭子知道了,什麼表情呢?我真希望他一機靈,說:「倒也是個辦法。」但這辦法並非「傳清楚」,而是,索性抹掉它、存起來、等著瞧。
我等到什麼、瞧見什麼呢?很簡單:感謝讀者。
迄今我不確知多少人讀過《文學回憶錄》,多少人果真愛讀而受益:這不是我能估測、我該評斷之事。然而風中彷彿自有消息,三年過去了,近時我忽而對自己說:行了。這份私房話的私房話,可以傳出去了。年初編輯第三期木心紀念專號,我摘出聽他講述〈九月初九〉的筆錄,作為開篇,「以饗讀者」,隨即和責編曹凌志君達成共識:過了年,出版這本書。
我的心事放下了。有誰經手過這等個案麼?木心的顧忌、處境,長久影響了我,以至臨事多慮,留一手:這是何苦呢?所幸木心講了他要講的,我傳了我能傳的,此刻想想,還是因為讀者——包括時間。
諸位,我不想誇張《文學回憶錄》的影響。如今的書市與訊息場,一本書、一席話,能改變讀者嗎?難說。而讀者卻能改變作者的。木心的夫子自道,只為一屋子聽課生的再三聒噪;我發布五冊筆錄,乃因追思會上向我懇請的逾百位讀者——雖然,我不是《文學回憶錄》的作者——此刻全文公布這份「補遺」,說來說去,也還是因為顧念讀者。讀者的從無到有、由少而漸多,誰做主呢?時間。我所等候的三年,其實是木心的一輩子,他的遠慮,遠及他的身後。
*
木心終生無聞,暮年始得所謂「泛泛浮名」。一位藝術家,才華的自覺,作品的自覺,說,還是不說,熬住,還是熬不住,這話題,鮮見於通常的文學史,木心卻在講席中反覆言及,雖舉例者俱皆今古名家,但以他自身的際遇,度己及人,深具痛感——眼下這本書,便是此中消息,便是他這個人。
天才而能畢生甘於無聞者,或許有吧;庸才而汲汲於名,則遍地皆是。木心渴望聲譽,但不肯阿世,他的不安與自守,一動一靜,蓋出於此,而生前名、身後名,實在是兩回事。木心自信來世會有驚動,但生前的寂寞,畢竟是一種苦。苦中作樂,是他的老把戲,而作樂之際,他時刻守度。日常與人閒聊,他常坦然自得,眉飛色舞,形諸筆墨之際,則慎之又慎,處處藏著機心、招數,兼以苦衷。一位作家頂有趣而難為的事,恐怕是閃露秘笈、招供自己的寫作,在高明者,更是智性而曠達的遊戲,本身即是創作。
現在回想,如果我們不曾圍攏木心催他開課,年復一年撩撥他,他會有這份機會、場合,慨然自述嗎?我記得那幾堂課中的木心:懇切、平實,比他私下裡更謙抑,然而驚人地坦白——好像在座全是他最知心的朋友——同時,也如他儉省的用筆,點到即止,不使逾度。
木心寫作的快感,也是他長年累月的自處之道,是與自己沒完沒了的對話、論辯、商量、反目,此書所錄,一變為亦莊亦諧、進退裕如的談吐。他的自賞與自嘲好比手心翻轉,他對自己的俯瞰與仲裁,接踵而至。日間校對這九堂課,我仍時時發笑。當他談罷〈S.巴哈的咳嗽曲〉的寫作,這樣說道:
好久不讀這篇。今天讀讀,這小子還可以。
如今「這小子」沒有了。下面的話,好在他當年忍不住:
很委屈的。沒有人來評價注意這一篇。光憑這一篇,短短一篇,就比他們寫得好。五四時候也沒有人這樣寫的。
「他們」,指的誰呢?「五四時候」是也果然沒人這樣寫的:今時好像也沒有。就我所結識者,對木心再是深讀而賞的人,確也從未提及這一篇,而他話鋒一轉:
幸虧那時寫了。現在我是不肯了。何必。
這是真的。我總願木心繼續寫寫那類散文,九〇年代後期,他當真「不肯」了。此是木心的任性而有餘,也是他誠實。一九八五年寫成〈明天不散步了〉,他好開心,馬路上走著,孩子般著急表功:「丹青啊,到目前為止,這是我寫得頂好的一篇散文!」可是八年後課中談起,卻又神色羞慚,涎著臉說道:
不過才氣太華麗,不好意思。現在我來寫,不再這樣招搖了。
當時聽罷,眾人莞爾,此刻再讀,則我憮然有失:老頭子實在沒人可說,而稍起自得,便即自省,因他看待藝術的教養,高於自得。你看他分明當眾講述著,卻會臉色一正,好似針對我們,又如規勸自己,極鄭重地說:
當沒有人理解你時,你自己不要出來講。
什麼叫做「私房話」呢,這就是私房話。全本《文學回憶錄》的真價值,即在「私房」。他談到那麼多古今妙人,倒將自己講了出來,而逐句談論自家的作品,卻是在言說何謂文學、何謂文章、何謂用字與用詞。這可是高難度動作啊,愛書寫的人,哪裡找這等真貨?眼下,隱然而欠雛形的木心研究,似在萌動。此書面世,應是大可尋味的文本,賞鑒木心而有待申說的作者,會留意他所謂「精靈」的自況,所謂「步虛」的自供嗎——承老頭子看得起我們,提前交了底,以世故論,誠哉所言非人:這是文學法庭再嚴厲的拷問也難求得的自白啊。
我知道,以上意思,不該我來說。但我也憋著私房話。那些年常與木心臨窗對坐,聽他笑歎「不懂啊,不懂啊」,我好幾次急了,衝著他叫道:怕什麼啊,你就站出來自己講!
這時,他總會移開視線,啞著喉嚨,喃喃地說:不行的。那怎麼可以。
木心
1927年生,原籍浙江烏鎮。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畢業。1982 年移居紐約,2006年返回浙江,2011年辭世。木心家學根柢正統扎實,自幼讀書習文學琴,熟習希臘神話、舊約新約,與儒釋經典同為必修課程。少年期間在茅盾的藏書中,飽覽世界文學名著。文學、哲學、歷史、藝術、音樂,一貫做世界性範疇的探索。1946年,在杭州辦第一次個展。1985年,在哈佛大學辦第二次個展。1950年,辭去教職,獨上杭洲莫干山,讀書寫作。 1982年,移居紐約,鬻畫營生。散文一出驚豔文壇,小說《溫莎墓園日記》深得美國學界喜愛;加州大學校長閱《溫莎墓園日記》兩頁,便說:「能不能請這位先生來我校講課。」哈佛大學、加州大學的邀約,木心一概婉拒,致力於讀書、寫作、繪畫。寫作文章近千萬字,但大部分都自毀了。著有散文、詩、小說:《西班牙三棵樹》、《我紛紛的情欲》、《巴瓏》、《偽所羅門書》、《雲雀叫了一整天》、《詩經演》、《愛默生家的惡客》、《瓊美卡隨想錄》、《即興判斷》、《素履之往》、《哥倫比亞的倒影》、《溫莎墓園日記》、《魚麗之宴》。
另有根據陳丹青筆錄而成的《1989─1994文學回憶錄》(全套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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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永遠的女兒」的南都留言 記憶與時光的沙之書
從已杳逝不在場的出身所在:
永康市網寮村影劇三村、八○四醫院小東路十五號
到後來見證、作陪的,林文月、白先勇、?弦、袁瓊瓊的台南,
日常近鄰晃蕩者們、鼎食之家與四川好女人;
以至後來上路,離鄉與復返的行星般繞境旅途,
再回到無父的(新)老家,溯想南都的恆變與恆不變的……
久違了,蘇偉貞的散文作品集。兼具幽默、理解、深情,歷述眷村往事,文友行誼,校園生活,舊址瑣憶,到市井底層勞動者擺渡者晃蕩者們的生活風景,宛如多種層次時光旅行,也帶領讀者進入作家私藏的府城古都。
本書分為三輯:歷述少年往事、眷村回憶以及她後故鄉時期的台南人文行跡,也?辭世的父親送行。全書瀰漫淡淡感傷,以及作家豐沛生命能量與幽默感的獨特筆調,也為充滿人情味與時間感的南都風情種種幽微細節,重新命名。
作者簡介
蘇偉貞
祖籍廣東,降生台南。黃埔出身前砲校中校、日日新租書店老闆之女。
知名小說家。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
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時光隊伍》、《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學術論文《孤島張愛玲》等。
目錄
小東路15號:租書店的女兒
租書店的女兒
我妹妹
小東路15號(之一)
小東路15號(之二)
小東路15號(之三 )
男孩老師和他的小學生
邪惡小女生
互助會
跟會狂
抱孩
小慧說
疤痕
女孩
拾荒者
2路公車
南門路底的姜家
小酒館裡發現了文人
過東寧:從時光傳來
過東寧
水土不服與世界太新
是怎樣?不行嗎?
單車狂想曲
原來你在這裡
白先勇在南都
袁瓊瓊在南都
林文月在寧南城
王大閎在成大轉角
?弦的台南
也是鼎食之家?
四川好女人
晃蕩
擺渡
路邊攤
布告之家
鬧瞌
鄉關何處
自畫像:從時光傳來
記憶一種:(新)老家──給影劇三村
路上書:第七印封
回防之一
回防之二
映象南都
記憶一種
芭蕉猜想
欒樹想像
一個人的師父
(不)逃逸路線
後南都主義
二月變形
老頭
時間特區
送行
(新)老家(之一)──給(變成了什麼怪物)軍方
(新)老家(之二)──給影劇三村
(新)老家(之三):無父的一年
新(回家)路線
以後的台南(長鏡頭之一)
以後的台南(長鏡頭之二)
內容連載
小東路15號(之一)
每天早晚至少經過兩次,你不可能不想到他。
晨光灑金鑲銀布於老芒果樹冠、陳舊紅牆面、斑剝灰瓦頂、神秘林間小徑、湛藍雲翳、時光網膜……多麼印象派,今天疊著昨天的記憶之磚,砌成一座如與生命同步發生的被廢置樓中樓,靜靜等待歲月清倉那天一道埋棄。
回程倒走同樣路線,十字路口交通號誌一越子時自動轉為閃黃燈,南都最晚的晚上。記憶此時在你左邊,月光下閃出一條翻過牆頭而去的輕快身影,重新編織現在的這道複習題,你一遍遍問:「他那時在想什麼?」不關心現在的他,你比較想知道過去的他。
有些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沒有任何作用,不教會關於成長修行喜悅痛苦等等,比較像另一個生命依著你內在活出另一個樣子。那些年你在軍中,每周末回南都,笨手笨腳騎機車載母親,她腳踝捲進輪胎鋼圈被送進了陸軍八○四醫院,折騰得夠狼狽且晚了,你確定得請假,軍醫院的行政部門之辦公室微弱燈光從角落暈出,你朝光走去,有個小兵背住門站立拉小提琴,望著攤開譜架上的琴譜,聽起來是名新手,那姿勢那情境,好華麗的人生夾層影像。你外頭聽了會兒才推門進去,說明來意,軍用長途電話鑰匙不歸他管,得等明天找士官長。第二天周日,又是他一個人,安靜地閱讀英文書,你莫名其妙有點意見:「真不閒著。」電話接通,第三天第四天母親都出狀況,你繼續電話請假,有天同時瞄到他的兵籍號碼代號:「你是南部人?」兔寶寶牙笑開了:「我在這裡出生。」你好訝異:「八○四?」沒有一點軍眷氣質,當然不是,並非每個人生都在八○四出生,人家說的是台南。
那些周末下了火車便直接往醫院報到,穿過長廊抵達病房,如同紮營,換個地方而己,營友是病人,營隊生活是聊天、看書、散步,這個營區不管從醫院哪個方向,都能望見辨公室如球體中心透析清光。八○四早期日軍步兵第二聯隊營舍,樹高牆深,明治末大正初時期作品,類西洋型制巴洛克風格建築物。
都要出院了,母親卻因盤尼西林過敏休克,你趕回醫院,在某些固定時間,譬如晚點名,他會從辦公室穿過病房長廊歸隊,你這時往往正坐在走廊石欄,你們打招呼,不外:「嗨!」你散步時間越來越長,醫院生涯的不安和篤定共生連你自己都不解。有天下了火車,一出站門便看見他排在買票隊伍裡,兩人散步走回八○四,少數的對話,已經足夠你排妥他的故事系,如複製自己,那種熟悉感,使得感情不會是最重要的關係認證。
有天晚點名早過了,並沒見他步過長廊,人在服役,定時向隊上報到,不會平空消失。時代所隔,八○四成了座落寞的醫院,病人稀少,仿巴洛克風格建築體適合做古蹟,當病房怪了點。幽森長廊盡頭是產房,產房外種著高大的雞蛋花,幸運的嬰兒聞著雞蛋花香被推出產房,你就是。連體建築其中一間是實驗室,隔窗戶內視月光投照在一排胎兒標本上,未成型的人的原初(層層疊疊的人與非人世界),嚇得你急忙轉身,看見了他,穿著醫院病服,急性腸炎,病房燒了兩天,這會兒出來透氣。是嗎?
你們並肩踱步長廊盡頭復踅返,來回匝繞,最終漫出了醫院範圍遠往喜樹海邊夜遊,天亮前,他翻牆回醫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你們之間定格畫面。再不久,他退伍。再見都沒說,你們分別離開了小東路。
但你知道,小東路重逢,時間早晚而已。現實的原址上,醫院早已他遷,成功大學發展基金進駐,除此,由外望去,你很清楚,生命的地址:小東路15號。
是怎樣?不行嗎?
南都火車站前四線交通要道,客運遊覽車麕集,旅客竄進竄出,流水車陣一輛接著一輛,上下班尖峰時段,你也在車陣中,走著走著一台摩托車,突兀地橫在對邊車道雙黃線上,少說占住三分之二車道,看情況是想偷步切到這邊來。他那線道的車流被紅燈暫時擋住,果然,當綠燈亮起,大軍啟動,你的經驗是這車不被罵臭頭才怪!可怪此車切不進我方車陣空隙,卻也無改變方向的意思,明明還來得及嘛!可您伯(媽、大姊、小姨、三姑、阿叔、二舅……)非一夫當關狀繼續橫著,架勢清楚得咧:「是怎樣?不行嗎?」嘿!你從後視鏡看去,車流駛近橫著的摩托車前紛紛如紅海分道離去,有點耽誤,可完全沒見誰說兩句什麼的。
還是交通。老眷村群落,進去和出口的路都拓寬了,只有眷村那段維持原狀,老戶住生活動線幾乎都固定了,每天早上到煎餃店報到,四元錢一個煎餃、包子,韭菜或大白菜餡,綠豆稀飯或豆漿,陽春麵或荷包蛋湯,吃撐了五十元中飯都解決了。巷子小,錯車不小心就得擦撞,偏偏每天每天都有大剌剌的車橫在店門口,什麼車都有,老殘電動車人不方便沒事,單車占地有限隨時可移也說得過去,居然摩托車、轎車就停在門口,完全沒感覺不對勁,下車、點吃食、坐下,順得咧!看他一眼,沒表情也就算了,他回瞪:「是怎樣?不行嗎?」完全不見誰說兩句什麼的,店家都視若無睹,好像這世界沒比說話更費勁兒的事,所以,你也只嘀嘀咕咕說過一句:「真有毛病!眼睛瞎了還是怎麼地?看不見門外都打結了嗎?」你再也不去這家早餐店了,你怕不說「教」你瞧不起自己的良知,說兩句有人朝你潑熱麵湯什麼的!
你開始明白,小城不把動線當回事。所以公園、學校、古蹟、市政機關……全沒圍牆,叫做無障礙開放空間。但南都老市區馬路窄,於是各式各樣市聲長驅直入製造污染,除此小學生在教室上課,難保不一個怪叔叔進來緊盯著他瞧,也不全是怪叔叔啦!還有怪阿姨、怪嬸婆、怪老頭、怪幫派大哥,本來嘛!是你向我開放的啊!人來人往多了,學校祭出各式各樣開放解碼創意大法,譬如高樓就建在大門,現成的牆,阻斷你的「開放」,要不種些樹叢植物、長列布告、古怪藝術裝置……偽假成校牆,視線受阻?妨礙風水?你的家開放嗎?安全最重要啦!怪道是,所有圍牆拆除了,大門都在,突兀地站在那裡:「是怎樣?不行嗎?」
國家一級古蹟太舊了給塗上油漆:「是怎樣?不行嗎?」動不動就如天公生日半夜放煙火把人嚇醒:「是怎樣?不行嗎?」(半睡半醒的半夜,震耳欲聾的喇叭聲,通過煙囪效應般放大十倍像炮彈,你拉開窗戶,對著沒半條人影的黑夜鬼似的哀嚎:「我們有耳膜的好不好!」)開著開著進入走一百遍也不適應的九十度拐彎地下車道:「是怎樣?不行嗎?」午夜以後大部分路口紅綠燈闗掉閃黃燈:「是怎樣?不行嗎?」忘了嗎?我們不把動線當回事。
圍牆其實也有浪漫的故事可以發生。你有個南都成長的朋友,家住公園附近,她當少女歲月喜歡抄公園近路,那時代有牆,她懶得繞到大門,養成了個翻牆老習慣,翻著翻著,有天一失手,扭傷了腳,沒走幾步便跌坐路邊,夠狼狽,這時踱來個年輕男人,她趕緊伸出手作勢要對方扶一把:「噯!噯!可不可以請你……」話還沒說完,人家從口袋掏出五塊錢,放在她向上翻開的手心裡,逃也似跑掉。
她睇了眼鈔票,決定收進口袋:「是怎樣?不行嗎?」這時,又走來一個人。
白先勇在南都
二○○四年六月十八日南都市府資訊網刊登了一則訊息,主要針對議會「延平郡王祠忠肝義膽牌坊」提案:
……「延平郡王祠」內「忠肝義膽」牌坊上所刻印徽章為「國民黨黨徽」,建議應予以拆除乙事,市府文化局表示:延平郡王祠忠肝義膽上的徽章為國徽,……置放在延平郡王祠內是否合宜,是引起爭執的原因。
翻轉歷史軸線,回到一九四七年三月,二二八事件遽起,白崇禧以國防部長身分銜命抵台安撫海東島民,謁祭延平郡王鄭成功祠,一代名將對名將,題書對聯,橫批為「忠肝義膽」。一九六四年舊祠整建對聯被抹掉,改寫為今日的「孤臣秉孤忠五馬奔江留取汗青垂宇宙/正人扶正義七鯤拓土莫將成敗論英雄」,未動「忠肝義膽」。(你好奇的是,原聯究竟寫什麼?)
這道政治/歷史的習題,連結了當代文學史上一位大師,誰呢?白崇禧的兒子,小說家白先勇。
關於白崇禧南都行,還得添上一九五○年十二月那筆,仍是延平郡王祠,此時已無任何官職的白崇禧受邀天壇遺址祭祀,手書「仰不愧天」並題記:
中華民國三十九年十二月延平王奉明正朔杞天台南人士就其遺址重修命囑書額以應白崇禧敬題
(是年,白先勇在香港,先上九龍塘小學,後入英語學校喇沙書院La Salle Collego初中部,一九五二年才來台。)
白崇禧對「寓將於學」顯然別有衷曲,一九三一年起六年時間白崇禧任故鄉廣西民團總指揮,推行政、經、學三位一體制,創導「廣西精神」,根據申曉雲所著〈遊桂半月記〉描述的廣西市民南寧氣象挺震撼人:
每晨五點,天明炮一聲,全城市的人皆起,學校教員、學生以及公務員,商人、工人無不起床,五點半上操場,分授軍事訓練,人民精神之振作真不可及也。
連胡適一九三五年旅桂,其〈南遊雜憶〉最深刻的廣西印象除「儉樸的風氣」外,還有「武化的精神」,胡適特別強調「武化」一詞是頌揚。說來,若非時代弄人,白崇禧到不了南都。
白氏父子與南都結綠不止於此,一九五六年白先勇進了同年改制「台南工業專門學校」為「成功大學」的水利系,白先勇的家國想像起步有樣學樣,結果卻勾出他的終極情懷:
高中畢業,本來我保送台大,那時卻一下子起了一種浪漫念頭。我在地理書上念到長江三峽水利灌溉計劃……當時臺大沒有水利系,我便要求保送成功大學。讀了一年水利工程,……有一天,在台南一家小書店裏,我發覺了兩本封面褪色,灰塵滿布的雜誌《文學雜誌》第一、二期,買回去一看,頓時如綸音貫耳,……我作了一項我生命中異常重大的決定,重考大學,轉攻文學。
不僅於此,白先勇在南都建立情誼生活新紀元:
我與王國祥十七歲結識,那時我們都在建國中學念高二,一開始我們之間便有一種異姓手足禍福同當的默契。……等不及要離開家,追尋自由,……王國祥也有這個念頭,……跟我商量好便也投考成大電機系。我們在學校附近一個軍眷村裡租房子住,過了一年自由自在的大學生活。
眷村,會不會是崇誨新村?文化評論者南方朔出身這座眷村。多年後,白先勇為父親立傳,傳名「仰不愧天」,其中一章「廣西精神」交《印刻文學生活誌》以專輯呈現,和白先勇對談的,正是南方朔。
以「成功」之名,忠肝義膽、仰不愧天,白崇禧不無自況之意,白先勇寫的白崇禧傳會摹寫父親的小城印象嗎?未可知,但白先勇可知的生命肌理,摺頁又摺頁,早已鐫刻南都靈光。
也是鼎食之家?
小吃店到處都是,沒南都那麼日常生活化到成為家史的,左看看老唐牛肉麵右瞧瞧林伯肉羹買賣店招,(台語唸起來能聽嗎?)一家家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直來直往告訴你唐老大林伯賣牛肉麵肉羹啦!這還真有點古風。可不是,《史記.貨殖列傳》裡,那些靠小買賣發財的人,不都有個名頭出身:田農,掘業,而秦揚以蓋一州。掘塚,姦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戲,惡業也,而桓發用富。行賈,丈夫賤行也,而雍樂成以饒。販脂,辱處也,而雍伯千金。白話文說的是:秦揚田叔桓發雍樂雍伯幹的博戲、行賈、販脂行業。轉換為現代版即賭博電玩、燒肉粽蚵仔麵線、化妝品。
所以囉!一個到處豎著店招擺明姓啥叫啥光明正大跟人套近乎的老城的小店,不是你說,還真透著點古怪!是吃人豆腐呢?還是對身分的眷戀?或者對自家食物的信心?你成天開著小車到處亂逛,中西區你來到三哥平價涮涮鍋、二姊炒飯炒麵、萬伯鹹粥、大嬸菜棕、陳媽媽美食坊、阿宏活蟹,咦!什麼三哥二姊萬伯大嬸的?你進去叫是不叫:「三哥來個鍋!牛肉的。」好嘛!你往南區去,小豆豆鍋燒意麵、燕姨好粥到、牛伯乾河粉、楊哥楊嫂肉粽、莉莉冰果室,不僅有「竇爸雞腿飯」,還有「竇爸雞肉王」。「竇」又不是大姓,幹嘛搶著賣雞肉?開間「竇漿店」不好?西餐總不管你姓啥名啥是我什麼親朋好友了吧?不!媽咪小尚廚,阿弟牛排,伊莉的店,甚至以《愛麗絲夢遊仙境》裡漫遊夢境的兔子為名的『布吉拉潘』,嘿!還有大春家庭理髮,可真周到,吃完了順道理個髮!(張大春怎麼說?)你繼續踅往西區及重劃區,周氏蝦捲、朱叔叔餃子、小妹水果、阿鳳浮水魚羹,別提阿霞紅蟳米糕、姚記燒鳥、蔡家豬血湯、蘇家豬血湯。北區隨便吃:肉伯雞肉飯、勇伯豬腳、梁家麵店、老張早餐,到處是熟人,那感覺挺無奈的。有天無意間經過夜市,眼前一亮,噢噢!人家「大姊檳榔」啦!怪不得吃半天就感覺不對勁,原來家族食物譜系就少這一味零嘴,這會兒到齊了。
可這張南都食物圖,充滿了你個人的吃的幻滅,那些不在食物記憶譜系裡的意麵鹹粥蝦捲雞肉飯燒鳥紅蟳米糕浮水魚羹,你一點都不知道把它們安頓在哪塊!你為覓食而牧遊,這些在你情感以內經驗以外的大有來頭的日常生活食物,早年往往只聞其名,而不知其味,對眷村出身的牧民而言,這是奢靡的想像了。你曾想,有一天,你會來得及回頭重建你和古都的食物關係,但是,你錯了,重回古城,坐定下來,一再發現自己的不安,你背叛了你的食物記憶,早年沒錢沒人帶著吃的食物,終於,隨處遇見,以過去的食物想像銜接現在的記憶,怎麼也轉換不了,嘆口氣,只好承認,你在你的新故鄉,失去了脾胃重建權。你的五覺,早如金湯城池。古城小吃,沒你的份兒。
這一切在你遇見影劇三村老基地33麵館有了定論,於是,很本能的,你以在地慣習詮釋店招:「老闆,你排行老三?還是當文藝青年時迷戀三三集刊?」外省口音老闆滿臉迷惑望向頭臉乾淨的妻子啞然失笑:「是門牌號,省事啦!」
村上張媽媽的前女婿,也姓張,影三落了戶,離了婚離不開影三,索性和現任大陸妻子在此創業,夠情味吧!你妹:「張媽媽還常去幫忙咧!」真是千瘡百孔人生網絡理也理不清,倒不會讓你不舒服。簡簡單單的麵館,(賣漿,小業也,而張氏千萬。《史記.貨殖列傳》)角落坐著瓶瓶罐罐自家煉的辣油、蒜泥、醋、麻油,你站在一面牆前,上頭紅紙黑墨字價目表,瓠瓜韭菜大白菜餃子,水餃外帶一粒二元半,內用三元,麻醬榨醬陽春麵(二十五元),青菜豆腐海帶蛋花豬肝湯(三十五元),炸獅子頭豬肝豬耳朵……,破落眷村戶打不退的的年輕經營者,小吃店就是小吃店,哪都有的生活基本盤,夫妻兩手下麻利,聯手打造(新)故鄉新一代老食物圖鑑,你的原初脾胃。於是,「十個瓠瓜餃子加碗青菜豆腐湯不要鹹」,你坐了下來。
南都容顏(之一)
四川好女人
十一點的夜晚,南都眷村改建的國宅一樓四川涼麵仍亮著黃燈,望進去,手舞足蹈動畫片正演到收店情節,飾演嫁過來的重慶媳婦,挺著產後未消的肚子,圓滾滾坐在矮凳上涮洗鍋盆什物,台灣丈夫將木椅倒架桌面,準備灑掃,一旁是蚊帳覆蓋的嬰兒車,以及趴睡桌面的小姊姊,你好想輪迴進入這勤奮家庭小吃店默片裡頭窩住,但你分明早已失去屬於你的小城時光,戲碼凝凍住的運鏡軌道,你們村子、整個南都,當年基本上都定格這色系與情調。那時,一場歷史颶風颳起,前南都人、後南都人,大家臨時演員似被吹到一起,很難定位吧?你們後來者,被攏統稱為外省仔、眷村的……,比較大方向的標記,不是現在太針對性、沒啥趣味的大陸妹、內地客等等。
回到四川涼麵店。三個月前他家的涼麵涼皮二十五元,你問四川媳婦:「沒漲價?」漲價,成了全民運動,地不分南北城鄉,貨不分東西。她說:「不敢漲,現在生意就掉了,怕漲價更糟。」可撐不多久了,別家都在罵,破壞行情。說來南都眷村多,南北麵食齊全,四處可見「二空涼麵」、「水交社涼皮」正宗、原店、老牌店招,很有得競爭。口味呢,兩岸未開放前,就地取材數十年,多半是修正台式口味,倒是隨著新興川娃兒腳步他家的麻辣逆轉出正宗川味。
逆轉一個月前,涼麵涼皮三十元。這回,你進去買了盒涼麵,三十五元,又漲了。就在她打包時,電視正播報四川又發生規模五‧四強烈餘震,震央仍落在汶川,你其實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問汶川大震她老家狀況,剛好搭上電視新聞便問了,她說沒事,倒是有個至友家人全死了,不要他們金錢資助,行屍走肉去了重災區做義工,沒日沒夜一心往絕路去:「最好做死,獨活下去幹啥?」
這時女兒醒了看見嬰兒弟弟也睜開了眼,便逗著玩,父親一旁喝斥:「就知道玩,連課本裡『節奏』什麼意思都不懂!」小女孩根本不甩,都半夜了,小孩不在床上,還節奏呢!
南都之子早年到廣東東筦鞋廠當品管,遇上赴沿海打工的川娃兒,南都之子微近中年,有點先天駝背,耽誤了娶妻,十一年前為了娶川娃兒打通關節:「走破冤枉路花盡積蓄。」終於成了,落腳後另起爐灶開川菜館,南都人怕辣嗜甜不慣正食,收了館子改賣涼麵,又發展出涼皮、鹵味、湯、牛肉陽春麵什麼的,女兒是兩人大陸時期懷著回到台灣生的,這會兒轉眼都小五了,真帶勁的川娃兒再度懷孕,年前貼出布告:「店主妻子即將臨盆本人慶獲麟兒人力不足下周起縮短營業時間。」還真事無不可對人言!
南都之子其實性急,常當著客人面亂嚷嚷:「拿豆芽來給我燙!快!」川娃兒:「我在忙。」南都之子氣急敗壞:「你忙,所有流程都堵住了。」還當仍在東莞做品管?印象中川人和湖南驢子、湖北九頭鳥同條路數耍潑出名的,可這女川娃兒永遠細聲細氣:「客人總不能讓人家等嘛!」人家有手藝、愛什麼年紀生孩子都成,還有十根綠指頭很會種植物,憑啥當弱勢一族?你旁邊站著心裡發毛聯想到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 1898-1956)的《四川好女人》The Good Woman of Setzuan,在他的那齣戲裡,神仙裝落魄下凡到四川,要尋找世間真正的好人,走遍全城,無人理睬,只有貧窮的妓女沈蒂好心收留,沈蒂被償以鉅款致富,寓意來了,有了錢的沈蒂該繼續做好人還是從此當個斤斤計較的非好人?一般咸認這齣戲是要人反省人性善惡、社會現實與生存選擇的問題。你出神揣想,眼前這川娃兒呢?被逼緊了,離了仙鄉的女川娃兒會不會突然凶性大發,老娘豁出去!再亂嚷嚷,就把你給做掉!「好了!對不起,讓你等。」川娃兒遞上麵,你回過神搖頭笑了笑,拿麵付帳走人。
布萊希特的四川女人的啟蒙其實你才不在乎,眼前這四川女人,你可以不喜歡她的涼麵涼皮配方,但你不能不想她的來處,你止不住納悶,後南都人過渡到後後南都人之間數十年時間去了哪裡?怎麼就迅迅雷不及掩耳般來到現在?一九四九年以來,幾乎六十年過去,在島上你突然見識到正宗口味的麻辣涼麵涼皮,之前的都不算。難道天上人間真是一場戲?

【預購】半簿鬼語◎廖偉棠
平常價 $20.00為新生的未來舒展淋漓之筆
以詩代酒,借文字聚光
敬流亡者、被囚禁者、失蹤者、餓死者、枉死者、被自殺者,以及初生者
他在南方的島嶼想起北方的風雪,在北方的機場遙念喜馬拉雅的童聲,為家國、為勞動者、為受難者、為埋葬於黃土大地的無名死者發聲,他寫下「比什麼都黑!我是一個磚窯,燒著全世界的血肉,給你吃!」「請直呼我賤民之名,在雷暴中雷我/把我趕出地下室、信訪辦、鳥巢和水蛋/因為我的賤妨害你的夢想。」字字句句濺血剝魂,彷彿一縷縷鬼魅自陰暗處起身,卻怔住不動,靜默哀憐他們卑微的命運。並以〈錄鬼簿〉組詩,獻給所有死於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的青年。
叩問國事,湧現無盡憐憫與悲憤,回到家中,兒子的誕生則讓詩人有了新生的力量,〈小催眠曲〉、〈致二十一世紀少年〉流露初為人父的溫柔呵護,「無暇寫詩,僅為你旋轉不已 /生命中最重要莫過另一生命因己存在 」「孩子,大氣是磅礴之石,我願為刀/未來是淋漓之筆,我願為墨/雲海從你的額髮開始舒卷。」縱然歷史的漩渦黑暗無情,但未來永遠是希望之鄉。
廖偉棠
一九七五年出生於廣東,後遷徙香港,並曾在北京生活五年,現暫居香港大嶼山島,四出遊歷。全職作家,兼職攝影師、攝影雜誌《CAN》主編、文學雜誌《今天》詩歌編輯。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香港中文文學獎;台灣的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獎及創世紀詩獎。曾出版詩集《永夜》﹑《隨著魚們下沉》﹑《花園的角落,或角落的花園》、《手風琴裏的浪遊》、《波希米亞行路謠》、《苦天使》、《少年游》、《黑雨將至》、《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遊》、《八尺雪意》,攝影及雜文集《波希米亞中國》(合著)、《我們從此撤離,只留下光》、《衣錦夜行》,攝影集《孤獨的中國》、《巴黎無題劇照》,小說集《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等。

【預購】沉默之島◎蘇偉貞
平常價 $24.00為什麼喜歡島嶼?
她仍願意重複一次︰「在這裡,很容易碰到事情發生。」
陷落的晨勉總是假想著另一個晨勉的清醒,如此的與自己對話。
這個晨勉和晨安是一對姊妹,另一個晨勉與晨安是一對姊弟。居所在不同城市的四個人,他們心中各自擁有自己的小島。他們性格迥異卻能從家庭的基因裡找到共同的宿命感,並急欲擺脫或歸附,以自己的方式。在理性與感性之間,透過身體進入靈魂,用力切割的愛與性卻如此模糊,如此對愛的深層需要,為了填補原生家庭裡失落的一塊,為了明白生活的真相,同時定位自己。
「你為什麼喜歡島嶼?」「我覺得完整太大的空間對我沒有意義。」
記憶使人不再孤獨,當船進港之後,有了去處的船隻便不再是島嶼。
蘇偉貞
祖籍廣東,降生台南。黃埔出身前砲校中校、日日新租書店老闆之女。
知名小說家。現任教於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租書店的女兒》、《時光隊伍》、《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
張愛玲研究者,相關著作包括《長鏡頭下的張愛玲:影像、書信、出版》、《孤島張愛玲:追蹤張愛玲香港時期 (1952-1955) 小說》、《描紅:臺灣張派作家世代論》、《魚往雁返:張愛玲的書信因緣》,以及主編《張愛玲的世界:續編》。
目錄
《沉默之島》二十年(新版序) 003
在沉默中了解完整(得獎感言) 007
沉默之島 010
內容連載
1
晨勉一直記得「她們」三十歲生日以後的事情,她在當天離開台北返回香港。
變換城市,是那幾年她最重要的生活經驗。六月底,往機場高速公路兩側,她抵達初,盛開的杜鵑花期已經結束了。
那次台灣休假,她整整停留了二個月,一個人,不,她和「她的晨勉」。她的身世那刻完全放空。她二十五歲時母親死在牢裡,帶大她的外婆三年前過世了,她唯一的妹妹遠在英國,至於父親,她對他的記憶是五歲時看到的從不發脾氣毛髮豐茂白臉男人。
有另一個晨勉,是她大學畢業出國前最後一次去監牢探望母親發生的。有人喜歡幻想自己存在另一度空間,以便偷窺別人︰她不是,她不要不真實的東西。但她無法迴避視線親睹自己的命運而需要另一種人生的情況下,她有了另一個自己。與她命運相反的霍晨勉,由她構築衍生。她曾經問那個晨勉︰「妳要妳這個人生嗎?」她的晨勉沉默。她說︰「至少還有人問妳要不要這個人生。」她和她的晨勉初步交談居然毫無窒礙。以後,命運是她們兩個人的事。
她母親過世前,關於他們家,一切都是聽來的,但缺乏資料,傳到他們耳裡也就停止下來。流言裡父親有荷蘭血統,母親則從小性格怪異。她母親考完大學去加工廠等放榜認識了她父親,隨即就住在一起。懷上她,母親不肯拿掉結了婚。她年輕的父親開貨車,沿途找女人,若無其事回到家,一問便招。她父親從不說謊,認為麻煩。父親二十七歲那年,她母親殺了他,被判無期徒刑。
別人孩童時期,未必會去想自己的父母為什麼在一起,她和晨安一向知道,她母親和父親是性。外婆常說她個性是母親的翻版,沉默異於常人,如旅行異鄉啞了口的外國人。她和晨安急著長大,力氣用在世道人情之外,一路前三名上去,在學校累積了無數傳奇,寒暑假最重要的功課是每周去監獄看母親及打工。鄰居都說罪犯的孩子特別聰明,她們什麼工作都做過,電子加工、食品製造、路邊攤洗碗、手工洗車、加油站……充滿機動性。她們把每一毛錢都存起來當學費、生活費。她自覺這輩子,最沒受分裂的價值觀,是對待金錢的心理,她從來不因為受過錢的罪而覺得苦,她由錢看到的只是錢。
事件過程中完全不受影響的,是她們母親。母親在牢裡停止了生長,晨安說因為沒有性。母親不怕麻煩的留了長髮,每次會面,單薄清麗的臉龐彷彿越長越小,她和晨安固定結伴去,然後隔周輪流進去一個會客。有時她外婆也去,她母親不太開口,完全沒有當母親那套叮嚀。會客的時間感覺是片段、片段的靜止在飄浮,但是並不覺得漫長。她總側耳傾聽別人講什麼,旁邊說︰「我們很好,你在裡面別擔心。」她心底複述一遍,她不曾學會與母親交談,但仍盼望和母親隔週一次的會面,她感受得到母親的本能,母親似乎也在沉默地輻射。
她大學畢業後出國念書,出國前去看母親,母親問她修什麼?她說︰「心理。」那年她母親外表退到幾乎和她一般年紀,甚至比她小,因為神情。她和晨安長相似母親,白則像父親,她們遺傳母親的相貌,母親卻像她們犯了錯的女兒。母親第一次開始敘述準備多年的話,包括和晨勉父親未結婚前去住旅館的細節。打工的生活非常沉悶,未成年的女生主動帶浪子去旅行,性的國度旅行──小女生一直就了解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晨勉絕對相信因為某種力量,使母親未接受太多啟發,即有能力分辨感情應該是什麼樣子。她母親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樣的感情。甚至走到殺人被關地步,渾身仍沉默而堅定地釋出一股對愛的神秘信仰氣息,並且因為這份信仰,使她一直保持年輕。
會客時間結束,她母親率先站起身,毫無眷戀︰「我寧願你們一切像你爸爸,而不是像我。你父親是個很有活力的人,充滿了變化。他能控制我們的關係,卻無法控制自己該去的方向,我們情感無路可走,他必須把我們推到沒有空間的地步,生,或者死。」母親懼怕沉悶無變化的生活,想到母親在牢裡這麼多年,那裡任何變化也沒有,生命裡最小的空間。就在那一刻,那種痛,晨勉生出另一個自己──正同步與美麗、不解憂愁、重視兒女前途的母親在家裡話別。「那個晨勉」將出國讀戲劇,於是晚上全家──她、父母及弟弟將會到餐廳聚餐。那個晨勉個性明亮,內在如謎、處處流露性格矛盾散發出的迷人氣息,並且,嚮往作夢的能力。那個晨勉,不懂感傷。那是她第一次她和符合世俗價值的晨勉交換視線,一個真實的晨勉。晨勉望著眼前母親青稚的臉龐,如此虛幻,她將透過「真實的晨勉」傳達生命訊息,完成另一種生活。她確定了──那個晨勉將隨她一起呼吸,填補她的空白。她說︰「媽媽,再見。」
她母親內心並沒有她和晨安,感覺母親只是單一活著,思念丈夫情感上的好,刻意輕忽自己殺掉他的錯。她母親只關心這件事,最後等著告訴她及晨安。
她在國外兩年,晨安大學畢業出國前夕去看母親,母親亦說了同樣內容的話,晨安上飛機後,母親在牢裡自殺。她在國外保持每周打電話回家的習慣,外婆不認識字,她非常不放心外婆和晨安,母親死時,晨安仍在飛機上,外婆不要她回去,一切都在外婆意料中。老人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回來也改變不了,現在我反而心定了。」她發現他們家最了解母親的,是外婆,至此,愈發確定母親二度活著是為她和晨安,沉悶的活著。
晨勉拿到學位,一天都沒有多留。「真實」也該念完書回國了吧?沒有事情發生,她暫時無意視見另一個秩序。她回國後,進入一家外商公司擔任市場分析,把外婆從南部接到台北住,將以前的背景整個切除。她無意隱藏身世,但總不能碰到人就自白,何況沒人問,她讓事情變成這樣。找到依靠後,外婆很快變成一般老人,開始嘀咕女孩子婚姻最重要。她和晨安學業有成能獨立後,外婆加速老去。親眼看到外婆來日無多,她非常不安,她必須擋住外婆老化的速度,她和晨安商量她們之一得儘快結婚,安慰外婆。
晨安動作還真神快,不久放出消息將和英國人亞伯特結婚,晨勉由衷大笑道︰「你跟外國人結婚等於沒結婚,外婆哪懂洋文。」晨安說︰「真是的!那這個算了,我另外再找。媽說爸爸那種男人好,有活力,不懂方向,我只遺傳了不懂方向這點,我再試試看,也許媽講得對,有活力的,就不懂方向。」她們現在比較能開自己的玩笑了。她回應︰「外國人就外國人吧!我連半個外國人都找不到,也許這樣亂搞,結局好點。」她那時不知道,她說的正是自己。
晨安要外婆一定主持婚禮,婚禮在英國倫敦近郊一個小城舉行,晨安將住在那兒。
外婆第一次坐飛機出國,那簡直是天大的事,老太太甚至要晨勉教她幾句洋文。晨勉教了以後,老太太回復小女孩時期求知精神,整天背整天忘,晨勉興致極佳,不斷補充新句子。結果她外婆從搭飛機到目的地全簡直教晨勉大開眼界,說什麼海關、空中小姐都懂。外婆的意志力,她是見識到了。
老太太很喜歡洋孫婿,當場賞了個大紅包,洋人天生對金錢有套衡量標準,也很歡天喜地,反正是作戲,她暗暗覺得可悲,她外婆是真心的。外婆一輩子沒真正高興過幾天,全教那幾周給占了。晨安偷偷告訴外婆已經懷孕。外婆笑著罵︰「遭天雷噢!這樣沒規矩!」她知道外婆是高興的,終於有個人比丈夫更血親陪晨安,晨安的「成就」顯然是大過女兒,又有學問又嫁得好。反正那段時間整天鬧,又吃又喝又玩,完全不像她們的生活,也完全不像來參加婚禮。沒有內容的日子更累人,但那一刻真希望外婆能留在英國別回到以前的輪迴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問晨安︰「你會一直愛亞伯特嗎?」
晨安︰「什麼一直,我從來沒愛過他!」
她一點不驚訝?「那孩子呢?」晨安說︰「哪有什麼孩子,哄阿嬤開心罷了!」抬起頭笑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才不要真的愛上人呢!」這句話多年來一直最教她心疼晨安。晨安不是沒有愛的能力,是壓抑自己愛的能力。時間到了,她決定帶外婆回台北。再演戲下去,就要穿幫了。
晨勉牽著外婆回到台北,透過進出國門的旅客身影,她需要另一個世界的秩序,召喚出「那個晨勉」穿越機場進入大廳,憑關係進入國家劇院,熱鬧無憂地結了婚,先生叫馮嶧,她老了,那個晨勉和丈夫還年輕,關係牽絆安於生活,從來不缺乏情感。「那個晨勉」天生明快,敏於嗅聞真實的情感。
她回台北後,又碰過幾個男人,發現自己這輩子比別人更容易碰見男人,但從不拿這當回事罷了。事實上她也還年輕,才二十六歲,卻比別人更注意結婚這件事。她需要情感,她清楚意識到這點,不是急,是無法想像那種從沒發生過的全新生活,對她多麼遙不可及。她那股深沉的對命運質疑的味道、恍惚、神祕,無法複製或大量打造,使她更吸引人。男人覺得她和一般女子不同,她沉默、思考而且善於承擔。更因為她漂亮得不俗,他們相信那完全因為她的想法,而使她有不同的容貌。
毫無個性可言的生活方式,晨勉再度失去那個晨勉的消息。唯一值得遵守的秩序是晨安在該生孩子時,寄來了和嬰兒的合照,不知道哪兒借來的嬰兒,完全是個洋娃娃,晨安光明正大說謊,但是她們外婆相信隔代遺傳,說嬰兒像外公。她們這世紀了,還發生十九世紀時代的事,晨勉覺得荒謬,但是她知道晨安一向比她決絕──她們為自己最在乎的人活,又不為別人!晨勉踐行這規律的記性特別好,不知道這點像父親還是母親,她只知道,在這樣的命運裡,突然越來越想了解她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個性強烈,卻不抵抗命。人生真的全是偶然嗎?像外婆過世後,她去應徵香港工作,十五分鐘便決定了她的未來。
兩個月假期比想像短,晨勉還記得那天,飛機升空後,她不知怎麼頻頻下眺,台灣真小,比她第一次離開時更小,飛機很快就出海了。她是到後來才明白,那刻她是在對三十歲以前的生命告別。她在台灣那段時間,回過一次南部,甚至到以前住過的巷子逗留,最後在大門種有鳳凰樹的旅館住下;行經母親死在裡頭的監獄;上父母親的墳。母親死後,外婆將骨灰領出來與她父親合葬,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組合,母親生前殺夫,然後還愛他,最後葬在一起。是誰同意的呢?母親自殺並未留下任何遺書。
晨勉在南部小旅館住了十天,過和停留台北時一樣的生活與步調,閱讀及思考,循著她的思考路線到達每個事件中心,便久久停留在那裡。除了愛情,她想,這就是她的全部了。
事實上她待在哪裡都一樣,而她就是越來越沒有辦法在一個地方固定太久。她非常明白,如果有一天她決定在一個地方長期停留,一定是她生活中發生了無比重要的事。比她母親死亡更重要的事。她母親死亡,代表生機戕斷了,對她,所謂「更重要」,必然因為導致「改變」,因改變而繼續。這改變,重要而不可怕,否則她會放棄。以她目前已經沉悶了一長段時間的生活形式,她隱約覺得正在等待的那刻即將來臨。
當時說來,她的一生大半呈靜止狀態,她不願意用「尚未開始」這字眼。譬如做愛,她雖然讓此保持靜止狀態,飄浮在她生命最高層,不表示她尚未開始懂得這件事。唯一經常的行動,是和晨安聯絡,無論人在哪裡,她們保持交談的習慣。
晨安博士學位拿到後,因為論文分數高又年輕,被學校留下任教,還被台北的大學請回來開過幾次會。晨安研究資訊傳播很有股學者風采,然而晨安學術上的成就一向與生活無涉。晨安和亞伯特講好不生孩子,這點亞伯特特別能接受。晨安說過,亞伯特覺得她的東方親戚像外星人──外婆以及她們的私生活關係的全然陌生;但長久保持高度興趣的,是對晨勉的好奇。這有點邪惡的成分。偏偏晨安提起這事反倒十分淡漠︰「去他的王八蛋。」
她們也曾討論晨安的性生活,晨安說︰「大概東方人天生和西方人不適合吧?他從來沒有啟發過我,我也不想啟發他。外國人往往思想嚴謹,但行為很單純。」晨勉有時候擔心晨安對性的態度太複雜了。但是晨安又還有別的。
外婆過世,晨安兼程趕回,亞伯特因為好奇,想一道跟著,但晨安沒同意。晨安想保持與外婆、晨勉關係的完整性。晨安甚至從來不對亞伯特提起自己父母,晨安認為那是私事,無關他人與情感好壞。晨勉知道其實那正是晨安嫁外國人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她們父親像外國人。
晨安抵台北,她們同心為外婆做誦經法會;外婆生前她們為她所做的一切,和死亡比起來,都顯得多餘。儀式最後將外婆遺體推進焚化爐時,晨安突然狂喊道︰「不要燒她!她會死!不要燒我媽!」晨安完全崩潰。精神、實質,她母親都在外婆身體裡。跨越記憶與生死,晨安視外婆為母親,更老的母親。事後她們把外婆的骨灰送回南部她母親同座靈骨塔。她們不明白自己的心理,難道老人生前透露出依戀女兒的心事嗎?晨勉無法釋懷這個決定,因為她無法說服自己︰有何道理死了要葬在一起?死亡唯一的支撐是,她離開一個地方不再在乎與當地的人、事糾葛。外婆離開了這世界,應當也原諒了女兒給予的夢魘吧?那種人生的方式,實在超乎外婆的能力。彷彿駕馭無法控制方向的風浪板。外婆當初將她們母親的骨灰領出來和她們父親葬在一起,有否得自誰的指示呢?譬如託夢?外婆火化第二天,晨安即返復原有角色,但人很虛茫,過分沉默的提早離開台灣。
她們的血親相繼死亡,代表她們身分標誌消失了,她們是誰?一座未開發過孤島?
香港也是一個島。也許她出生在島上,所以她喜歡島嶼,喜歡島嶼的可見,小而完整、孤獨。她在香港已經停留一段長時間,她為一個全球性香水公司在亞洲地區擔任巡迴顧問,公司希望得到她專業的市場需求分析,那是她當初應徵這份工作的理由之一。那時,她決意徹底由舊環境出走。
離開台灣前,她問那個晨勉︰「跟我一起走好嗎?」晨勉搖頭,散發嚮往正常生活的光亮,讓她無法直視。開始工作後,她經常出差,在亞洲地區走來走去,照說應當無法有效累積碰到對象的經驗,事實卻不。她接觸的人幾乎都是未婚的洋高級主管,即使東方人,英文也像母語。這些「桃花」,她跟他們如同兩座島──必須經常、固定和他們聯繫卻各為主體。這也許相當投好男性心理吧,她的情感市場附著香水氣息輻輳開來。
總公司在香港設置亞洲地區總經銷中心,她人在香港時才需要每周固定進公司。她不住香港本島,住離島,每天渡輪載著她過海,她住的那個島有不少人這樣生活。但是她並不覺得他們的生活是相同的,她喜歡流動的生活而非分級的生活。她思考過,其實她的生活是一片一片的,只有生活本身沒有因家庭教育養成的生活習慣。譬如她可以在很多地方閱讀,但是沒有在光線恰當、四周寧靜、空氣飄送咖啡香的地方閱讀的習慣。生活對她就是二十四小時的轉動。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她非常明白她和晨安以同樣的方式對待生活,因為她們沒人教。
她住的那個離島,每到假期大量情侶蜂擁而至。有時為了好奇,晨勉會離開山坡上的屋子走到人群裡。黃昏時分,街上的燈是暗的,流動的人潮卻像螢光棒。成束成束地走進每處亮著燈的店鋪裡。她夾雜人群裡如同街道一般暗。「離島假期」的名號打響後,連外國人到這裡都是成雙成對︰她在別處旅遊,常看到隻身度假的外國人,在離島他們像恐龍一般絕了跡。
離島的度假村被隔成一單元一單元出租。度假村不大,房間卻不少,她從來沒看過那麼小的套房。白天那些情侶們在沙灘遊蕩、追逐,日正當中還曝曬在烈陽下,發瘋病似的需要陽光,黃昏時則呼群引伴上街進餐或買回去煮。不管白天、夜晚,面外的套房總拉上窗簾,不知怎麼,像難民村。光看那些拚命發洩精力的男女,那些房間到夜裡,不知有多少性愛發生。
她曾經對晨安說起這些,晨安大笑︰「人家雙宿雙飛,那你就更沒機會了。」晨安要她形容那些男女的長相給她聽,她想了想︰「沒什麼特別,只覺得那些人不男不女,尤其男人,性徵不太明確。」
晨安樂了︰「那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做愛?」
「他們認為這是度假裡的一部分嘛!只得全套履行。看不出他們有什麼腦子。」她因為感慨衝口而出︰「如果有一天我在這些人群裡發現單獨度假者,我就主動追求他。」晨安當下要她發誓,她發了誓。
關於香港,她從來沒一種主動感,她只是站在那裡等待事情發生。香港是一個太真實的地方,沒有傳奇,那是她敢發誓的主因;其次,她的生命從來十分模糊,沒有可供分辨的時期,沒有愛情時期、友情時期……,愛情時期裡又沒有什麼麥可、喬治、威廉時期……,她看不出「度假者」的可能。
那天,她又重新回到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預購】遊戲自黑暗◎李奕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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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錄第九屆林榮三文學獎得獎作品<兩棲作戰太空鼠 >!
收錄駱以軍九千字導讀<小說家與小說家的大賣場>!
本書集結了8篇創造力爆炸的現代故事,每一篇都在變換姿勢,以訴說荒謬與現實。新生代作家李奕樵的出現,象徵舊寫作世代的揭頁,一種新風格的現身。他窮究事物規律,把玩世界的各種可能性;聰明、多元素交融的寫作,驚人的想像力與創造力,讓他的小說自成一格,讓每一篇小說都是謎題、是生命困境,更是遊戲!
在李奕樵以前,我們無從想像這樣的小說,這樣的世界:
他是軍營裡的新兵,作為學長惡作劇的人肉刑具在夜裡爬上其他學弟的床;
他早在出世以前即被預言為女,為了讓預言靈驗,他成為了他的孿生姐妹;
他被要求重建已逝失語男人的夢境,而他知道執行這項任務的要訣,是先讓自己成為這個男人;
在被遊戲忘記以前,他是唯一的玩家……
本書特色
◎以遊戲概念貫穿全書。
◎林榮三文學獎得獎作品<兩棲作戰太空鼠>為回應洪仲丘事件之作。
◎「這樣的一個天才小說集的出現,給台灣的小說什麼樣的啟示:我們不僅不是跑得太遠,反而是跑得不夠遠!」——駱以軍
名人推薦
朱宥勳、黃麗群、駱以軍熱辣辣專文推薦!(依姓氏筆劃順序排列)
「我相信李奕樵將會是個『大的小說家』,他不是依賴抒情天賦,魔幻技藝,怪奇家族史進場小說的隧道,而帶有一種讓我想流眼淚的,柏格曼式的,杜思妥也夫斯基式的,惡與愛的嚴肅思辯。 」——駱以軍
「如果李奕樵也是一顆堅果,我會說,敲開來,那裡面應該會存著一種小說家式的好奇心。他想把所有規律拆開來,看看能不能親手組成另外一種規律。有多少規律的組合,就有多少種世界的可能性。」——朱宥勳
「《遊戲自黑暗》鋒刃揮更遠更發力,指向一個更容易揮劍落空也更野心的場所。對我而言,這不只是一場策馬入林,也是島國年輕寫作者在各種命定綁縛中奮壯的一次縱躍。」——黃麗群
作者簡介
李奕樵
一九八七年生。台北人。
曾獲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二獎。作品曾入選《一〇二年小說選》(九歌)。
跋
奮壯的縱躍
黃麗群
我是從〈兩棲作戰太空鼠〉認識奕樵的寫作,在這篇小說中,他手揮五弦,目送飛鴻,展現切割現實肉體不見血的上乘刀功。不過《遊戲自黑暗》又一反前情,他將鋒刃揮更遠更發力,指向一個更容易揮劍落空也更野心的場所。對我而言,這不只是一場策馬入林,也是島國年輕寫作者在各種命定綁縛中奮壯的一次縱躍。
好奇心激活一隻小說家
朱宥勳
有的人,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喜歡寫小說。
比如李奕樵。
李奕樵喜歡有趣的東西,喜歡厲害的東西,喜歡任何實際上跟表面上看起來不一樣的東西。大概是因為這樣,我們相識十年以來,他的身分和興趣一直在疊加。最早我知道他念數學系,正在詩社活動,對吉他欣賞也很有水準。過幾年他突然自學寫程式,最後還成為資訊工程師。他喜歡看電競,自己也非常認真地練過《星海爭霸》,APM最快好像可以接近三百——那是「每分鐘所下的指令數」的意思,我第一次看他打電動的時候,覺得他是用一種愛撫的手勢在鍵盤上彈鋼琴。後來他還把我一起拉入坑,成為我玩《星海爭霸2》的教練,只是我的APM始終只有他的三分之一不到。這些興趣有時候還會混雜繁衍,比如他寫了一支爬蟲程式,用一套自己設定的參數,搜出了Steam上面最好的一百個遊戲,因而轟動了PTT的遊戲相關版面。
最近的新興趣似乎是刀。曾有人目擊他坐在公園裡,順手撿起樹枝,從口袋裡摸出刀來把枝椏一一削平。我問他,你買那麼好的刀,不擔心在這麼粗的地方傷到刀刃嗎?
「如果是夠好的刀,不應該會因為削樹枝而傷到。」
他淡淡說。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會因為這樣就傷到,那把刀也沒什麼好珍惜的。 因此,要跟李奕樵聊起來,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就是你至少要懂一件跟別人說起來,自己的眼睛會放光的事。所以有段時間,我們會連續聊好幾個小時:他跟我講電競;我跟他講棒球。過一陣子話題可能又會變,因為他會帶我去他研究了好一陣子的拉麵店,而我只好拿出為了寫小說而搜集的軍事資料跟他交換。我們大概都不是很懂對方在說什麼,不過這樣很好,我們都可以聽到彼此這段時間遭遇的有趣、厲害、實際上跟表面上看起來不一樣的東西,像是小學生帶玩具去學校炫耀一樣。
但我沒有問過他為什麼一直喜歡小說,小說夠有趣嗎?即便我是寫小說的,老實講,我也對小說還沒那麼有信心。我們已經不是白先勇那個天真年代的人了,甚至也比朱天心小好幾輪了,什麼「文學是大寫的」這種話是很難昧著良心說出口的,因為我們知道這個世界上的才華分配,並沒有獨厚文學人。面對了不起的遊戲設計師、電競選手、刀匠和壽司師傅的時候,你會很清楚自己必須非常非常努力,才能讓你戮力從事的東西,勉強及得上「無須羞愧」的水準。
然而李奕樵就是繼續讀、繼續寫了。一直以來,他都是我在小說品味上最信任的朋友之一,我大多數作品在出版前都有請他讀過。他的小說也越寫越好,是那種會讓身旁所有對文學有點感覺的朋友,都會同聲譴責「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出書」的好。一年多前,我在自己的直播節目裡逐行分析本書的第一篇〈兩棲作戰太空鼠〉,四千多人次的聽眾反應十分熱烈,不少人追問:這是誰?他的書哪裡可以找得到?
現在可以找到啦,就是這本《遊戲自黑暗》。
當我讀完這整本小說集,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零散閱讀單篇之後,我好像覺得自己找到答案了。如果說李奕樵這個人有什麼核心的話,大概就是一種「窮究事物規律」的好奇心吧。對他而言,這個世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新鮮事物,初識這些事物的時候,它們總是能展現出最有力量、看似非常奧祕難解的一面。但是,不管面對什麼,他總是具有一種hacking的精神,想要破解那底下流動的程式碼。
但他也不是一個單純的理性主義者,不會傻到認為只要具有分析性的知識,就能真正理解事物的核心。他的好奇心更像是在敲開堅果:不管是怎樣神祕複雜的事物,先窮盡理性的工具去描述、掌握之後,才能剝除外殼,看到最精華的內核。窮究事物的規律是為了篩掉規律,這才使得我們感受到的震撼是真正的震撼,我們看到的神祕真正揭示了它的深度,而不僅僅是資訊不對等的愚人讚嘆。
親眼敲開堅果之後,就能看見〈Shell〉的敘事者看見的極限之景,而且還是借來的:「我的手這輩子大概就只能到這個程度了,我的心智也是,但是也許我還能擁有阿勳的眼睛。」
而最終極的好奇心,大概就是「人是怎麼回事」吧?
因此,這本書裡的每個篇章,似乎都可以理解為「對人類這種東西」的好奇心衍伸出來的hacking展演。〈兩棲作戰太空鼠〉的程序性語調、〈Shell〉裡的Shell和穿插其中的「被改動過的遊戲參數」、〈另一個男人的夢境重建工程〉敘事者對於另兩個人類心靈的逼近,都可作如是觀,那都是對某種規律的破解。而最後設、最純粹的規律,當然就是語言了,所以即便是〈無君無父的城邦〉裡的親人早已無法言語,仍有「妳的內臟終於也掮負起表述的任務」的句子。而整本書最重要的一篇小說〈遊戲自黑暗〉,甚至重新發明了語言:「語言是為了溝通。溝通是為了規則。而規則是為了我。」我們如何去用文字去固定一個還沒有發明任何文字的曖昧空間?在這樣後設到不可再後設的提問下,這篇小說就以最簡單的形式碰觸了最困難的問題。而一切的探索到了最後,就來到了〈神與神的大賣場〉,由人到神,這是混雜著自嘲的自信;如果讀者讀到最後這篇,記憶還夠強韌的話,會記得這本書第一篇小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從一個(卑賤的)神一般的視角,對更低層次的存在物發出的命令。
如果李奕樵也是一顆堅果,我會說,敲開來,那裡面應該會存著一種小說家式的好奇心。他想把所有規律拆開來,看看能不能親手組成另外一種規律。有多少規律的組合,就有多少種世界的可能性。在這裡,「親手」是最重要的關鍵字。在這個意義下,亞里斯多德是對的:在他的知識分類系統裡,文學不是當代人刻板印象裡那種抽象性的、精神性的東西;而是一種必須動手去做的,實作性的知識。
幸好,人類似乎還算有趣。還能引發李奕樵的好奇心,讓他有用小說來擺弄一番的興致。於是好奇心就這麼激活了一隻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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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購】月光落在左手上:余秀華詩選◎余秀華
平常價 $24.00什麼是詩歌?怎麼寫詩?余秀華說:「我從來不想詩歌應該寫什麼,怎麼寫。當我為個人的生活著急的時候,我不會關心國家,關心人類。當我某個時候寫到這些內容的時候,那一定是它們觸動了,溫暖了我,或者讓我真正傷心了,擔心了。」
一直深信,一個人在天地間,與一些事情產生密切的聯繫,再產生深沉的愛,以至到無法割捨,這就是一種宿命。比如我,在詩歌裡愛著,痛著,追逐著,喜悅著,也有許多許多失落——詩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緒都聯繫起來了,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讓我如此付出,堅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謝詩歌能來到我的生命,呈現我,也隱匿我。
余秀華大多數的詩歌裡,無論愛情還是物質生活都處於貧乏狀態的現實的直面與近乎殘酷的搏鬥,〈我養的狗,叫小巫〉是典型例子。在這直面與搏鬥之中,不時有明媚的陽光一閃而過,有生命力旺盛的野花瘋長,我們和詩人一起驚訝並讚歎,不代表我們就自欺地否認苦難的存在。
從她一次次與她的困境的交涉斟酌及拉扯糾纏中,她漸漸找到了一個自在的位置去嘗試理解命運。在她的敞開中,我們能窺見在相對極端狀態下,命運所流露的兩極:肉體的束縛與精神的放浪。
殘疾帶給她的不應該是同情的加分,而是作為一個詩人對存在更深刻的體驗,這轉化成了她天賦的一部分。
余秀華的詩裡充滿斬釘截鐵的判斷式抒情,看得出其反抗的迫切性、證明自己的迫切性,有時不惜犧牲語言的繁復多姿,卻獲得直爽淋漓的魅力。

【預購】亂髮:短歌300首◎與謝野晶子 (譯者: 陳黎, 張芬齡)
平常價 $25.00而她,是他心中純潔的白百合。
白萩,真心的代表;白百合,偉大的愛。
二女一男間的友情/愛戀,愛的嫉妒、吶喊、悲憫、狂喜、無奈……,化成一篇篇動容的短歌,收錄在這本魅力四射的選集裡。這是一部熱情,大膽,靈巧,迷人,讓你一讀難忘的日本現代與古典女性短歌集。本書收錄了與謝野晶子兩百三十首劃時代短歌集《亂髮》裡的名作,以及小野小町、紫式部、和泉式部等七十首古典女詩仙經典之作——
她們是日本詩歌史裡的「辛波絲卡」們,每一個都是秀異、獨特,不世出的偉大女詩人!
詩人陳黎與張芬齡以十年時間精心譯成。中日文對照。字字珠璣的短歌,如螢火般飛過萬古長夜,以美與哀愁的綠光,誘人不眠……
陳黎
本名陳膺文,一九五四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
二〇〇五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
二〇一二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
張芬齡
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現代詩啟示錄》,與陳黎合譯有《萬物靜默如謎:辛波斯卡詩選》、《精靈:普拉絲詩集》、《聶魯達詩精選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致羞怯的情人:四百年英語情詩名作選》等二十餘種。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小品文獎,並多次獲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

裸命◎陳冠中
平常價 $24.00一個人多次的覺醒,便構成其能擁有的最大自由--
前方有阻後無退路,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來自各地的人們前仆後繼
拿裸命一條,只為換取大聲說話、換得一回翻身的機會
★上海出生、香港成長、台北居住六年,現定居北京
文化評論者∕小說家 陳冠中 繼話題作《盛世:中國二○一三年》最新長篇
★台灣、香港、中國,兩岸三地率先出版!
★情慾、族群和生存的凶猛寫真、殘酷物語,極限主義禁區文學
一名西藏青年肉體與心智的三段式覺醒,狠狠戳破國族神話高潮大夢
一條命隨時可能消失,卻也無人過問。
你弄得清自己到底是誰?愛的是誰?身邊睡的人又是誰?
隨時可以,任何時間,都準備好上路。
俊得發亮的西藏青年強巴,將用上一趟旅程,逃亡造愛去夢想。
漢族女子梅姐以事業有成的理想形象,現身在西藏青年強巴面前。
雪白路虎是他們的白色神駒,搭載男子與女子,不分日夜合而為一。
梅姐說,世事翻轉,世事無常。
強巴說,這回我不能再靠著你護著我了,我得靠自力了。
追夢過程裡有人粉身碎骨,有人成為幫凶,有人以行動實踐理念。北京,一座偉大的城市,真如喊得震天價響的口號歡迎你?當代中國進行式,作家陳冠中寫出一個人自我實現、以及一群人在路上,如何迷惘與持續上路的勇氣。
而凡逃過劫難的,都將舞出新生命。
__存在,不容否認。精采篇章節錄。
今天,我沒有加速。
我在想,為什麼會在這裡遇上飛蠓雨?
以前都是在青海沱沱河、納赤台那邊才會遇上,現在竟然移到羌塘這邊,而且陣勢比我以前碰到的更大。是,這幾天白天溫度到十六、十七度了,蛹都該化蠓了。不過如果今天出大太陽,或吹大風,牠們就只能在草叢樹林起舞,不會到公路舞起陣勢。偏偏今天這一段時間是無風的大陰天,車都開著前燈,而我從拉薩出發晚了,剛好這個時間才來到十五工區這個點,才命中蛀定遇上蠓舞的高峰。
早一點晚一點出發,我都可能避過這場3D死亡大片。
現在,蠓的命運與我的命運撞上了。
那麼,撞死牠們的也只能是我了,牠們逃不掉,我也逃不掉。~《裸命.芻狗》
作者簡介
陳冠中 (Chan Koon Chung)
原籍寧波,上海出生,香港長大,曾住台北六年,現居北京。
就讀香港大學和波士頓大學,修社會學、政治學和傳播學。綠色力量、綠田園有機農場等發起人,現任綠色和平國際董事。
1976年創辦香港《號外》雜誌,並曾在一九九○年代中任北京《讀書》月刊海外出版人。參與創辦台灣「超級電視台」和中國「大地唱片」、《三聯生活週刊》、《現代人報》等項目。
著有《馬克思主義與文學批評》(1982)、《太陽膏的夢》(1984)、《總統的故事》(1996)、《什麼都沒有發生》(1999)、《半唐番城市筆記》(2000)、《香港未完成的實驗》(2001)、《香港三部曲》(2004)、《我這一代香港人》(2005)、《移動的邊界》(2005)、《事後:本土文化誌》(2007)、《城市九章》(2007)、《盛世:中國,二○一三年》(2009)、《裸命》(2012)等。
★陳冠中作品 在麥田
《盛世:中國,二○一三年》
_重現對烏托邦母題的詮釋。~王德威
_它逼得我們問:這一個欣欣向榮、歡樂今朝的大國,背後的立國精神又是什麼。~李歐梵
目錄
一 肉團
二 芻狗
三 異域
內容連載
3
那宗離奇的車禍發生後,我們是第一輛到現場的車。
早上過了雁石坪奔格爾木,這段路我熟悉,開得速度還挺快的。大太陽天,視野廣闊,路面狀況良好,還難得看到不遠處的藏羚羊,但我沒開口,尼瑪也沒說話,我們大概堅持不交談。
開了一小時左右我們看到直路遠處有車禍,開近一看,是那輛夏利撞上了一輛越野車,看樣子才剛發生,但我們沒有看到,也沒聽到什麼。我把車靠邊,車沒停好尼瑪已跳下跑過去。
迎著我們的方向撞車的是一部沃爾沃XC90,前座的女乘客手裡攥著手機、歪著身子正想擺脫氣囊到車外,尼瑪和我一頭一腳的把她拉出來抬到路邊躺臥下。她對自己說:「我一隻眼睛看不見了。」我猜可能是視網膜給撞脫了,但我沒搭理。
我繞過沃爾沃車後走到司機位旁,男司機仍繫著安全帶,一動不動的坐著,上半邊臉給血漿蓋住,臉上還有碎玻璃。我心想,完了。我看安全氣囊正在洩氣,出意外那刻應該曾發揮作用,方向盤雖有點歪,儀表板有點走樣但沒有大損壞,司機的頭應該不會撞上擋風玻璃,怎麼會有這麼多血?這種擋風玻璃就算裂了也不會粉碎。我伸頭從司機座位的角度看擋風玻璃,現在是有破裂,還穿了一個網球大的洞,但還是整塊的沒有碎開。是怎麼撞的?我再從側面看那個司機,他雖然半邊臉是血,但他的太陽眼鏡後面,雙眼沒血,還在眨著。他活著,醒著的,可能是嚇呆了,也可能頭部撞到方向盤了。我跟另一面車窗外的尼瑪說:「活的。」尼瑪點點頭。
我這時才側移往前細看我不願意看的夏利。車頭幾乎不見了,就是說,引擎蓋、水箱罩、葉子板、車頭橫樑都撞成壓縮餅乾了,這就是說,發動機已完全移位到車廂裡了。那司機,我們早上見過的中年人,在車廂內的身體已經完全與儀表板、方向盤、發動機混為一體,肢體位置都不好分辨,我只能說是剩下一堆血膿於水的爛鐵,看不清楚他有沒有繫安全帶,但這樣撞法安全帶也不管用。向車廂移位的引擎蓋或水箱罩大概在出事的瞬間齊肩的切斷了他的脖子,他的頭一定是像子彈一樣,穿過夏利粉碎中的擋風玻璃,直射向沃爾沃的擋風玻璃,撞出一個網球大小的洞。這時我回頭再看沃爾沃,才看到整個斷頭仍卡在擋風玻璃上。
沃爾沃司機臉上的血漿,是夏利司機的頭撞破沃爾沃擋風玻璃時,被撞爛的前額噴出來的血和腦漿。
尼瑪走到我這邊,踏在沃爾沃被撞歪的葉子板和保險桿上,伸長身子想靠近斷頭的耳邊說話。
我回到沃爾沃司機位旁,輕輕取掉司機的眼鏡,放在他的風衣袋裡。我說:「你沒大事。」司機眨了兩下眼。
那女的拿著手機,側臥在路邊叫我:「師傅、師傅,我們在哪裡?扎西德勒,說普通話嗎?」
我接過手機說:「就在雁石坪往格爾木方向,應該還沒到九工區,大概在一○九-三一三五、三一三六的位置吧……是的,一死兩傷……好嘞!」
我交回手機,跟那女的說:「說二十分鐘就到。」
女的說:「謝謝!」
我問:「外衣都在行李箱嗎?」那女的緊閉著一只眼猜疑的看著我。我打開行李箱,翻出兩件厚外衣。我拿了一件給女的,一件拿過去給男的蓋上,對他說:「救援二十分鐘就到,你最好別動了。」那男的眨眨眼。我看到尼瑪仍在跟那斷頭說話。
這時候我才想到,大太陽天,視野廣闊,真是不應該在這裡發生意外的,怎麼兩部對頭車會在這裡死磕?
兩部車都過了公路中線,速度都不低,撞之前的那一刻都想扭回到自己的車道上,結果兩個司機位置正好正面對撞,所以斷頭前額的血漿剛好噴濺在對頭司機的臉上。
我是這樣想:夏利司機一早從唐古拉兵站出發,他一定也是熟悉路況的,車開得很快,所以我的路虎一直沒趕上他的夏利。那對漢族男女也是有準備的。我想他們是很有紀律的天亮前四五點鐘就從格爾木出發,所以這個時候就能開到這裡,他們都繫了安全帶,開的是被撞或主撞時候安全級別都最高的沃爾沃越野車,這款越野車配有特別的碰撞緩衝機能,撞車時撞點高度跟一般轎車一樣,很公平的,不會有大車欺負小車的情況。當然真的高速正面撞上,那還要看車架堅固程度和其他安全設計了。真正奇怪的是,開到這個地點,三個人都睡著了?對,只有這個解釋,三個人都睡了,哪怕只是眼皮剛一搭上的小盹,否則在直路上不可能撞上。為什麼會都打盹?是缺氧嗎?那就不好說了。
兩部車的司機睡著了,無意識中都越過了中線,到了最後,兩個司機醒來,都慣性的想扭回到自己的車道,結果正面撞上。如果他們之中有一個能將錯就錯扭到對方的車道,就可能不會撞得這麼致命。這只能說是命中蛀定了。現在這樣死磕,結果是:開著最新最高安全檔次越野車的兩個人是給嚇破了膽,但卻只受到強力震盪式挫傷,開著廢鐵級別小型車的那個,則是粉身碎骨斷頭而死,這是必然的,配備太不對稱、太不對稱了!
尼瑪走到我身邊說:「我們差不多了,啊?」
我同意,確實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尼瑪好像比我更不想留在現場。這時候有一家五口朝聖者磕著長頭、推著摩托車拉著板車經過,救援也快到了,我想那兩個漢族男女應該沒大事,我們就開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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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僧人?」我主動跟尼瑪說話。
他含混的說:「也不是啦。」
我問:「剛才你不是在念度亡經什麼的?」
他回:「也不是啦。」
我問:「那你在那個……那個頭的耳朵旁邊說什麼了說了那麼久?」
他說:「我叫他一定啊,要記住他的上師,盡量啊,記住他的上師跟他說過的話啊。」
我問:「他能聽到嗎?」
他說:「不知道。就當他能聽到,希望他能聽到。不是都說那個嘛,人剛死意識還在嘛,突然死的那種啊,說不定魂就在附近守著不走那種的。」
我問:「那你還用得著對著他的頭,靠得這麼近才說嗎?還貼在他的耳朵邊。」
他說:「啊?就是!就是!真用不著啊,聽得到我怎麼說都該聽得到啊。我還想著啊,靠著他的耳朵邊說話,他會聽得清楚一點啊。」他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幾聲。
「你是老師?」我問。
他又含混的說:「也不是啦。」
我問:「你做什麼的?」
他說:「怎麼說呢,其實我什麼都不做。真的啊。我最怕別人問我做什麼,我說什麼都不做,說完自己覺得好像在說謊那種的,怕人家不相信啊。」
我問:「什麼都不做?一直都這樣?」
他說:「怎麼說呢?哎呀我不想騙你啦,就是這幾年才什麼都不做的,準確的說是從二○○八年開始。二○○八年,你記得啊!那年開始我就什麼都不做了。」
我點點頭。我記得。我姨說二○○八年以後的拉薩再也不是以前的拉薩了。我也想起那年我好幾個月沒收入,梅姐夏天回來拉薩,請我做她的專用司機。
尼瑪問我:「你做什麼的?」
我說:「我做運輸。」我也不想騙他,但是也不想他再問下去。我接著問他:「你開車嗎?」
他裝出恐慌的樣子,搖著手說:「啊,我不敢開車,不敢開車。我有死亡衝動。」
我不懂:「什麼衝動?」
他說:「死亡衝動啊。我站在懸崖邊,就怕自己會跳下去那種的。站在火車月台邊也會怕啊,都不敢太靠近,怕火車到站自己會突然失控那種的。如果我開車啊,我怕自己無緣無故對準一棵樹就撞過去。你有沒有那個嘛,死亡的衝動?」
我說:「我有病呀?啊,我不是說你有病。沒有,我沒有過死亡什麼的。」
他說:「你有那個嘛,性衝動?」
我說:「開玩笑,當然有,天天有。哎,只對女的喔。」
他說:「有人說啊,人有性衝動啊,也有死亡衝動,也叫性欲望、死亡欲望,性本能、死亡本能,生命法則、死亡法則。」
我說:「我只有性衝動,加上那個什麼性欲望、性本能。」
他說:「想過自殺嗎?」
我說:「有病呀?」
他說:「虐待、自虐?SM?」
我說:「變態。」
他說:「暴力,侵略,破壞,仇恨,冒險,整人,掌控人,折磨人?小時候有沒有燒死過螞蟻、有沒有故意弄壞過女孩子的玩具?有沒有玩過極限運動?對啦,開快車那種的,有吧?」
我問:「你在說性衝動還是……?」
他說:「……死亡衝動。」
我問:「人就只有這兩種衝動嗎?」
他說:「有人說啊,就是只有這兩種加上它們的各種組合。還有人說涅盤也是死亡欲望,我不認為啊,我認為追求涅盤是人類的另一種不同的欲望,雖然還是一種欲望。我主張人有三種欲望,性欲,死亡欲,涅盤欲那種的。」
我問:「涅盤?你是說佛爺說的那個涅盤?」
他說:「就是就是,你說,是不是跟死亡欲和性欲明顯的不一樣?靜止、空靈、閒散、淡定、無為、節能、極簡主義。真的自由、自在、如来、如是。人為什麼要追求安靜?就是因為有涅盤欲望。就是,不生念頭,不要受外界誘惑,不要參與運轉任何社會體系,什麼都不要幹就這樣活著。」
我覺得他有點神叨,隨便應他一句說:「什麼都不幹,那還不容易?」
他說:「什麼都不幹啊,並不容易,不要忘了還有性欲望和死亡欲望在不斷的搞,貪嗔癡呀,整天要我們幹這個幹那個的。性欲望、死亡欲望都是很積極很勤快的啊,涅盤欲望是不積極也不消極,是不二,是最飽滿的空。啊,我的意思是,懂得不幹是很重要的,沒有非必要幹的事就不要幹,一幹了就多事,添亂,無窮盡的可能性就沒了。我看過一部義大利老電影啊,叫《十日談》,這邊很少人看過啊,裡面有句話大概意思是:『夢想既然這麼美好,我們又何必去實現它?』有期待就有失望。不要有期待。有什麼好期待的?人不就是一條命一口氣嘛?不過我們平常都忘了,只有在窒息的時候呀,在死之前呀,生重病呀,痛呀,高原反應呀,交歡的時候突然不舉呀,憋尿憋屎呀,調息打坐呀,叩長頭呀,修大圓滿呀,才偶然感覺到自己不過是一條命一口氣那種的。有些人坐牢也會有感悟,我在大便的時候也常常感覺到啊,可惜大便完就忘了。我猜想你們常常一個人開長途車的啊,也會偶然感覺到的。赤裸裸那種的,一條命,一口氣。」
我嫌他說話嘮叨:「你真的不是僧人、不是老師?」
他說:「不是啦。」
我問:「什麼都不做,那你靠什麼生活?」
他說:「那個嘛,有時候靠朋友啊,他們請我去聊聊天說說話,給我吃給我住那種的。大部分時間隨緣啊,好像今天碰到你啊,我自己沒車也可以坐上好車。」
我說:「你差點坐上了那輛車。」
他說:「就是!」
我說:「命中蛀定!」
他說:「就是!」
我說:「上了那輛,你也血膿於水。」
他說:「血膿於水?啊,你這話說得太有意思了,哈哈,可不就是嗎?真是血膿於水啊。」
我說:「你是去格爾木找朋友吧?」
他說:「其實不是。我是去那個嘛,是去……西寧。你會經過西寧啊?」
我說:「早上你不是說要去格爾木?」
他說:「其實是去西寧,我怕說了西寧你不肯帶我那種的,所以說近一點啊。」
我心想,這哥們兒,帶他去西寧豈不是晚上要跟他過一夜?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說:「沒事,你那個嘛,在格爾木把我放下就可以啊。」
我迷瞪的問:「那個性衝動,你再說來聽聽。」
他說:「性衝動,那個嘛,可不是一時半刻說得完的啊。」
在格爾木我請了尼瑪吃中飯,他說由他付錢,我客氣說我來付,他就不爭了。我們本來想吃羊肉,聞到肉湯味,都說今天不想吃肉了,就在一個陝西小館各點了一碗油潑麵和兩個沒夾肉的白吉饃。然後我一直開到五百公里外的青海湖,還給尼瑪說服拐離國道去了藏族的黑馬河鄉才歇下,兩人在鎮上小旅館包了一個三人間,每人十五元,含熱水洗澡。
拉薩離北京將近四千公里,我離北京只有兩千一百七十六公里了。
(※節錄自《裸命》第二章:芻狗。此為部分選文,部分用字為特殊用法。)

【預購】時差的贈禮◎黃錦樹
平常價 $29.00本書是黃錦樹近幾年的雜文集結。
可視為黃錦樹對文學、尤其是馬華文學的關懷之作。
馬華文學是一支作品、作者、讀者三重缺席的文學,它的存在本身是反諷的。對我而言,或許只有離開它方能抵達它。為了抵達你必須離開。
全書共分四輯。
輯一,書寫傷逝,向師友前輩告別或致意,都是寫於近年。最後兩篇是關涉這三年來猝然臨身的、醫生說「其實沒有療程」的疾病。
輯二,收錄多篇序文及書評。〈最後的豬籠草〉是為張貴興的《猴杯》寫的簡短解說;〈華馬小說七十年徵求認養〉是為出版小說選而撰寫的向華社募款公告,結果所得為零,因此是一份相當有紀念價值的歷史文獻……幾篇書評是為《聯合文學》雙月書評專欄而寫的,刻意挑選馬華文學作品,是因為比較少人會去討論它們。
輯三,新舊文各居一半。〈立錐無地〉涉及的是種族政治下大馬華社的結構性困境,〈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中文系〉意在反思,以大馬的環境,需要一個國學系、漢學系式的中文系嗎?還是像馬來半島的食物,提供一個混雜式的文化教養,以比較文學為根基,意在強化在地研究和寫作,「傳統中國文學」只保留最必要的部分。〈中國性,或存在的歷史具體性〉可說是「馬華文藝獨特性」的當代表述,一個非革命文學的版本,〈互文性․寫作․與文學教養〉主要談理論常識。
輯四,關涉馬華文學的「沒有論述」,涉及幾場對話。與朱宥勳的紙上對談,催生了本書的書名;與「假文青」的討論催生了注定不會像季風那麼恆久的《季風帶》;而為什麼沒有論述,是個老問題。因為馬華文學是一支作品、作者、讀者三重缺席的文學,它的存在本身是反諷的。或許只有離開它方能抵達它。為了抵達你必須離開。〈致新人〉是個意料之外的收穫,原來學院裡還有一些不錯的研究生繼續在思考馬華文學問題(高嘉謙、張惠思、許德發等功不可沒),那終歸是個希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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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書名,幾經考慮,從「沙上的足跡」、「時差的贈禮」到「燒芭餘話」。後來想想,現在的我火氣也大得很,那又怎樣?寫著寫著突然醒悟:如果不是那年大火燒芭,如果不是那場大混戰,我對馬華文學的介入或許不會那麼深遠、持久。換言之,那之後我的所有論述,都可說是「燒芭餘話」。燒芭只是個起點,接下來的工作才重要。總要種一點什麼。不能老是以欠缺「文化資本」來合理化不做為,或玩世不恭,以文為戲,而消耗掉可能寫出佳作的時光。
書名因而重拾回「時差的贈禮」,也就是「給自己們」。至於種籽會不會發芽?天曉得。我曾把我們的寫作教學工作比擬為在水泥地上播種,有裂縫又剛好有水,種籽才可能發芽。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我們自己就是從水泥裂縫中擠出來、傷痕累累的長大的。
——黃錦樹
作者簡介
黃錦樹
黃錦樹,馬來西亞華裔,1967年生。1986年來台求學,畢業於國立台灣大學中文系,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碩士、清華大學中國文學博士。
1996年迄今任教於埔里國立暨南國際大學中文系。曾獲多種文學獎。
著有小說集《夢與豬與黎明》、《烏暗暝》、《刻背》、《土與火》、《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猶見扶餘》、《魚》、《雨》;
散文集《焚燒》、《火笑了》;論文集《馬華文學與中國性》、《謊言或真理的技藝》、《文與魂與體》、《華文小文學的馬來西亞個案》等。
相關著作:《烏暗暝》《論嘗試文》《火笑了》《散文類--新時代「力與美」最佳散文課讀本》《刻背(全新修訂版)》《猶見扶餘》
目錄
自序/告別與祝福
輯一,荷盡初冬
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蒼蒼
歲次乙未,初冬小雪
同鄉會
遺作與遺產
荷盡已無擎雨蓋——一個「盡頭」的故事
在冷藏的年代
老麥和他的流放
木已拱——我們的《百年孤寂》
別一個盗火者
在欉熟
夢與序
輯二,自己的文學自己搞
「自己的文學自己搞」――序張錦忠《時光如此遙遠》
華馬小說七十年徵求認養
辭謝南方學院大學邀請擔任《蕉風》名譽編輯顧問函
不錯與夠好
叔輩的故事
最後的豬籠草
腳影戲,或無頭雞的鳴叫
愛蜜莉之謎
真正的文學的感覺
缺席與在場
政治的,太過政治的
後革命年代的馬共小說
文學的犀鳥之鄉――序梁放小說《臘月斜陽》
回家的路――序陳建榮先生《歲月的回眸》
文學檔案,現代主義,豆糜--序杜忠全《文字新語》
詩的空間――序林婉文《我和那個叫貓的少年睡過了》
化為石頭,化為文字——讀黃琦旺散文集《褪色》
文學的工作
「我生來不是」――讀馬尼尼為《沒有大路》
輯三,一個微小的心意
牆上貼著的中國字
老輩知識人的傷心之言
附錄 張景雲〈立錐無地〉
我們的演化
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中文系?
文學課
中國性,或存在的歷史具體性——回應〈窗外的他者〉
互文性,寫作,與文學教養
大背景,小產業,歷史墳場
一個微小的心意――《雨》跋
南方以南――《雨》大陸版序
廣州馬華文學研討會後
甲午歲末小雜感
我的馬華文學
旅行與時差
輯四、時差的贈禮
如何/何發動一場文學論戰?——與朱宥勳對談一
在我們的年代,還有鄉土文學嗎?——與朱宥勳對談二
論述者為甚麼要創作/創作者為甚麼要論述??--與朱宥勳對談三
給自己們——-時差的贈禮--與朱宥勳對談四
關於「真正的馬華文學」――回應葉金輝的商榷(修訂稿)
東馬觀點,西馬觀點――關於「馬華文學」
「評論文字之匱乏」
關於「沒有論述」--回應林韋地
關於「論述」--回應林韋地(續)
〈燒芭餘話〉引言
也算流亡?——跋〈異鄉的內在流離者——訪問黃錦樹學長〉
致新人――「異代新聲」研討會後
【內容連載】
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蒼蒼
「夥伴」(consociates)是實際相遇的個人,是在日常生活中相會於某地的人。因此,他們不僅共享一個時間團體,也共享一個空間群團—無論它們是多麼短暫和表面。他們至少最低程度地互相「涉足對方的個人生活史」,他們至少暫時地「一塊兒長大」。……只要愛情延續,情人就是夥伴,直到他們分手;或者是朋友,直到他們翻臉。……正是多少具有這類延續性的關係的、為了某種長期目標而走到一起的人,而不是僅有零星或偶然關係的人,構成了這個類別的核心。
「同代」(contemporaries)是一個時間群團,而非空間群團:他們生活在(或多或少)同一個歷史時期內,互相之間具有經常是非常淡薄的社會關係,但他們按照慣例互不謀面。……他們是透過互相之間典型行為模式進行符號系統表述的一套普遍假設來聯繫的。……個人所涉及的從情人到偶遇者的夥伴關係系列,就在這裡延伸,直到社會紐帶變為完全的無名、標準化,和可置換狀態。—格爾茲,〈巴厘的人、時間、行為〉
前代。後代。……(略)
「同時代人的非同時代性」。不同代生活在同一時間,但體驗中的時間是唯一真實的時間,因此他們實際上生活在事實上相當不同的主觀時代中。—曼海姆,〈代問題〉
我一九八六年深秋到台灣時,並不知道歷史即將翻過新的一頁,長長的一章戒嚴史將在次年畫下句點。又一年,民國最後的強人「建豐同志」(《北平無戰事》裡沒現過身的領導,蔣經國的字)過世。前此,我們從電視上看到的他,是被糖尿病折磨得浮腫,沉坐在輪椅上的衰老模樣,和那被他派黑道殺手去幹掉的江南在《蔣經國傳》勾勒的陰狠毒辣神祕形象完全不一樣。戒嚴的解除,開放到中國探親,等於公開承認反共復國之夢從此畫下句點。也許從那時開始,民國歷史就進入它自身倒數著的剩餘時間。
我們這一世代,身在大馬以公平分配為名、方便馬來權貴橫徵暴歛的新經濟政策的馬哈迪時代,對大馬的認同卻是毋庸置疑的。踩著僑生輸送帶來台的我,在激烈本土化的背景裡,對這預設了中國認同的身分也極不耐煩。那時並不知道,那中國其實是民國,我們因沒有更好的選擇而被捲進他方歷史浪潮的浮漚裡。
那種種看來刺眼的民國標誌,老蔣的銅像、「國父」遺像、看電影前必須起立等待「吾黨所宗」的國歌唱完;得上最無聊的軍訓課,誦讀那從周公孔子始、「蔣公」為句點的噁心厚顏的道統史。其中一個暑假,還得參加大魚大肉的海青會—那是軍事訓練的少爺版、兒戲化的模仿,和作為同世代台灣男生成年禮的兵役是兩回事。因此我其實並不是此間「五年級」的同代人,在場而不在場。
僑生,是社會學意義上的烙印(stigma)、標記,但有時確也是個污名(戈夫曼,《污名》)—成績墊底的、靠加分進來的、說話怪腔怪調、讀音錯舛、滿紙錯別字、住在樹上的—在台灣本土自我建構的年代,「僑生」再自然不過的,也被劃入敵人的陣營。因此,八○後留台的大馬青年,也努力建構屬於他們的、大馬的本土自我。歷史的閱讀是當務之急的補課,從華人史、東南亞史到歐洲殖民帝國的擴張史,圖景漸漸拼湊起來時,竟然大半輩子過去了;為民國斜陽寫下個人版悼詞的我,已是大馬的異國之人。在此間交疊著差異歷史經驗的「作為過去的未來」的(走向一種更純粹的民族國家的)現實裡,新舊國族認同幽靈的角力,投影在文學的牆上,是殺氣騰騰的皮影戲。
僑生這標記卸除後,那標誌著外的印記反而被更其存有論化,成了身分認同本身,一種沒有的有,一種空符號。字輩、年級云云,對我來說也是如此。也很少人會注意到,那兩者之間其實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可以自由轉換—對我而言,箇中難免有時差—貨幣的轉換況且有匯差。我也不敢說我的經驗有多大普遍性。但我們這些寫作的留台人(自李永平〔一九四七—二○一八〕以降),和台灣—民國的主流文壇、各個不同的水滸山寨都是疏離的,都是孤鳥,懸浮之島,或孤狼,鮮少應酬,彼此之間也很少往來,泰半「絕對孤獨無情」的「自己的文學自己搞」,好處是可免於一些無聊的江湖摩擦。也因為作品反正沒市場,不會有太多關注,就不必做多餘的努力,不必特別去巴結;不想見的人也可不必見,不得已見著、不得不說上幾句時,也可僅僅談談天氣和交通狀況。
因此,「六字輩」小說家的兩場重要的葬禮,我都無緣參與。影響力巨大,但成就可能被過高評估的邱妙津(一九六九—一九九五)和袁哲生(一九六六—二○○四)年歲略大及略小於我。前者我根本沒見過,後者也只有數面之緣,但他們猶活生生的活在同代人(四—七字輩)的記憶裡,有過一些接觸,甚至曾經是工作上的夥伴,或者有著師生關係,兀自記得他的笑語神情。
這世代我比較熟的,也就是個駱以軍。但那也是一九九九年的事了,其時我們都已年逾而立。
最近黃崇凱提醒,我在不同的隨筆裡,我似乎都會戮一下長我十歲的張大春,「會讓人以為你很討厭他」。最近回應一位老朋友的質疑,為一位青年朋友辯解時,也舉我一九九八年的論文〈謊言的技術與真理的技藝〉為例,我不是因為張某罵我我才批判他(那時他也不知道我是何許人也),而是他的作品、文論、經常在文學獎決審時的發言,以及那一大批不斷為他的作品歡呼解釋(以所謂的「後現代主義」)的名流學者的論述中共同展現的某種價值趨勢,讓我深不以然(也許就因為我是個局外人)。但台灣「五年級生」多為其弟子門生,深受濡染(或霸凌)。那是個價值層面的爭辯,也涉及小說寫作的一些根本問題。但即便批判了那個名字,那作者—功能兀自發揮著影響(他畢竟調度了許多西方當代文學資源,有其相對的正當性),被敲散、化為液體之後,仍一直向下、向繼起的世代滲透。那是養分,但那養分裡也可能有毒素。每個世代都要清理前代留下來的遺產與債務。世代之間的競爭與愛恨,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楚的。
有一回,五年級某大腕轉述四年級某大咖酒後對某出版界大老之狂言:「滅掉五年級,我們就可繼續吃香喝辣二十年。」我的私訊回覆極簡:「滅掉?我們兩個他就過不去了。」
但我們在文學場域裡其實並無權勢。在我,能做的也僅僅是論述而已。
年初,大馬的朋友在為花蹤籌辦系列暖身文學活動時,注意到近年在網路上相當活躍的「七年級∕八字輩」的朱宥勳(一九八六—),決定邀他去演講。「在逃詩人」透過臉書和我商量,要找出堪與匹敵的大馬同世代文青與彼座談,清點之後,結論卻相當悲傷:一個也沒有。
「同代沒人有論述能力,評論早就產生斷層了。」他說。年歲比他大一點的呢,也沒有,最終還是七字輩∕六年級的大姊頭黎紫書(一九七一—)親自出馬。
那沒有論述(能力)的一代,「只是天真地著力於開創自己的時代」(〈江湖催人老〉,《聯副》,二○一五年十一月四日),當然也各有建樹。然而,為什麼在華社有了幾間自己的大學、有幾個自己的中文系多年以後—在中國留學之路廣開,許多人花盡血汗儲蓄取得博碩士學位歸國之後,文學的論述還是那麼貧瘠?
其實,一九三○—一九五○年之間的世代(不乏有「留台」且取得博士學位者),也談不上有什麼論述。左傾的,多搬屍於中國左翼(「搬屍」不是我的惡言,是時人用語,大馬雜文好用惡言毒語);嘗試借鏡於港台或四○年代中國現代主義,以爭取文學的自律的,已經是空谷足音了。比我們更年輕的世代,也許不會(或無意)記得,在「人民需要文學」的年代,「因為喜歡文學而寫作」是政治不正確,會被用惡毒的話公開批判圍剿的。甚至時至今日,還有人昏庸的召喚昔日的毒草精神(莊華興,〈馬華創作的思想基調〉,http://www.malaysiakini.com/columns,二○一五年四月十三日)。
沒有文學論述,可能是因為已經沒有東西需要捍衛;馬華文學已經沒有敵人?文學作品不是自明的,尤其比較複雜的作品,都需要論述的闡發,需要知音之談(真正有眼力的讀者並不多);那頗有益於教學,及文學記憶的傳承。寫作的人有時也需要「畏友」,在一片阿諛奉承聲中,獻上幾聲言之有物的鴉鳴。提醒自滿的寫作者,那被誤認做太陽的,其實不過是盞稍大的燈,我們其實兀自在暗夜裡摸索著各自的路。
倘就馬華文壇(包括留台這塊)而言,沒有文學論述其實是歷史的常態,作品的沉沒、作者的被遺忘(生平資料殘缺),也一直是歷史常態。
更悲哀的是,沒有論述可能不是最糟的,惡意的、愚蠢的論述還要更糟。
字輩(大馬)、年級(台灣)的世代劃分,當然是極不科學,也不能太當真的。十進位制,始於○終於九,因此七年級頭的黎紫書只比我小四歲,而她只比六年級尾端的鍾怡雯、陳大為小兩歲。倘是在唸小學或中學,這年歲的差距似乎不小;年過四十之後,意義就不是那麼大了。
越過了那條年歲的換日線,人生就走入秋日午後的下半場了。
二○一五年十一月五日
歲次乙未,初冬小雪
初冬,節氣在小雪之前的十一月中旬,我給昔年台大中文系的老師林麗真先生寄了本甫出版的隨筆集《火笑了》。附了短箋,說明贈書緣由—將近三十年前,修習林老師的大一國文時,曾寫了篇作文〈我要蹺課〉。用時下的俗語來說,是篇「靠北文」,但也是個行動宣言,我真的蹺課去了。年歲漸長、我自己也當了多年中文系的老師後,心裡不免有愧,贈書是為了致歉,感念林老師當年的寬容,《火笑了》也許比我寫過的任何書都適合這樣的目的。幾天後,收到林老師的簡短覆函,客氣的問,哪天她南下日月潭,是不是約個時間喝茶。在我寫著一樣簡短的回函時,突然就接獲周鳳五老師過世的消息。
當年,林老師的課其實上得很認真。一九八六年底,機械系的朋友(同年進入台大的高中同班同學)通報說,他們的大一國文老師口才一流,班上那些對古文一點都不感興趣的同學,都聽得津津有味。我去旁聽了一回之後,就決定蹺課去旁聽了。和所有「非好學生」類似,上課的具體內容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一些課餘零碎的邊角。周老師其實早就在實施當下流行的「翻轉教學了」—他常讓那些唸工科的大孩子上台憑各自準備的材料講解選文的注釋、做白話翻譯,並嘗試講解,他在一旁隨時評議修正;若干戲劇場面,更要求一組組學生輪流上台表演,讓他們進到那古代的情境裡。他是導演,且負責旁白,而又擅長以幽默風趣的口吻不慌不忙的講著遠古時代的故事,因此學生臉上常帶笑容,課堂時聞笑聲。
他總是髮黑如墨、西裝筆挺的提前到課堂,到同學的座位旁閒聊一會,關心一下學生的學習和生活,等鐘響了、人差不多到齊了,再走到講台前,翻開書,清一清喉嚨,正式上課。
我因高中後期大量閱讀李敖的著作,累積了不少困惑,大學時逮到機會就拿來問老師(連軍訓課的教官都不放過),有一次甚至帶了本購自舊書攤、封面有洋裸女的《千秋評論》的「王國維之死」專號。周老師對這問題發表了簡短的看法(具體內容我也不記得了,應是認同殉清—畏懼北伐說),但強調李所作所為「不足為訓」。我記得他還談到一個私人的細節,說台大男十一舍○○室在民國□□年(數字我忘了)有一個後來很有名的人搬走,他隨即搬了進去。
那個名人就是李敖。說完後,他笑笑的補充說,李敖很聰明,「智商和我差不多。」(多年以後,呂正惠教授側面印證了他的自我評估,呂說周和龔是他見過的台灣中文系兩個最聰明的人。)
那時我且白目的問了周老師的專長領域,他嚴肅的逐一曲著沾了粉筆灰的手指數給我聽他開過的課,古典領域,從尚書、楚辭一直往下數,手指似乎勉強夠用。那時我且不知他書、畫俱佳。
我高中時是理科生,統考(大馬獨中版的聯考)成績最好的科目也都是理科,依正常順序應是唸理工,但我可以預料那會是怎樣的人生,因此進大學時就避開工而拐進農。唸了幾個月,發現那不是我要的,也許受胡亂讀到的雜書影響,對台大的文科也沒多少好感。徬徨著人生不知要往何處走的我,次年會轉入中文系—那其實是個沒有選擇的選擇—和那大半年的旁聽脫離不了干係。
轉入後發現,少壯派老師如柯慶明、林麗真、葉國良、何寄澎、方瑜諸先生都是周老師前後期的同學。但中文系是個冰涼的水潭,我很快就領略到了;完全沒有古典教養背景的我,必修課很少是有興趣的,也很快知道那條路我走不了,況且我有自己的當代要回應(其時只是朦朧的感覺到),但轉系後就沒有退路了。
大三時旁聽周老師的文字學課(大二已修過龍宇純老師的,他退休後換人接手),可能是周老師第一次開那系上必修大課,予人一種全力以赴的莊重感,我的收穫也最多,影響一直到碩士論文(詳我碩論的序,〈讀中文系的人〉,收入《火笑了》)。又一年,選修敦煌學,讀了好些篇敦煌俗文學(〈燕子賦〉之類的俗賦),收穫不大。那年他借調中正、創中文所,我被慫恿去報考,還好沒考上。
敦煌學課的某次休息時間,我看到他靠著走廊的窗,對著中庭枝繁葉茂的老樹和初夏的風,輕輕哼唱一支彼時流行的歌〈隨風而逝〉,唱得相當投入。回應我好奇的目光,他淡淡的提及,一位女性朋友(同學或學妹?)罹癌早逝。聽話中意思,似乎不是一般朋友。那時,我突然問他「老師今年幾歲」,「四十二」,他說。他過世後,從訃聞中得知他一九四七年生,大我足足二十歲。那年就是一九八九年了,我二十二歲。正默默思考馬華文學的困境,反思自己的華人身分,學習寫小說,寫了稚嫩而絕望的〈大卷宗〉,非常苦悶。

【預購】比句點更悲傷◎大師兄
平常價 $24.00往生者其實沒什麼好怕的,最慘也是支離破碎……
活著的人那種聲嘶力竭,比死亡更刀割。
▌哭著哭著又笑了!《你好,我是接體員》作者大師兄,36篇從未發表的全新神作!▌
這邊是殯儀館,不是卡通,不是遊戲,不是連續劇,
沒有重來,沒有存檔,不能起死回生。
有的是悲哀,有的是早知道,
有的是還沒說出口的愛、感謝,以及對不起。
◆◆◆
喪禮之後,那些遺憾和痛苦才真正開始……
‧孩子突然跳樓,只留下謎樣字條:「今生不再相欠,來生不要再見,給你們兩個自私的王八蛋!」爸媽一看,崩潰哭喊:「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是為你好呀!」
‧臥病的老父親死了,長期看護的大哥大嫂被弟弟妹妹痛罵:「都是你們害死爸的,殺人凶手!」家裡面誰最笨?付出的最笨……
‧他過世八天之後,才被發現死在自己家。居無定所、在公園往生當天就有人接走,和住在千萬的華廈裡,孤獨死了一個多禮拜才被人知,到底哪一種比較好?
為什麼是活人的地方冷清,而死人的地方熱鬧呢?
做了多年照服員,照顧活著的老爺爺老奶奶,現在在殯儀館,送往迎來各式各樣的死亡,但這個問題,我怎麼也想不透,我只希望棺材裡面裝的不是我親愛的人,而是我。
死亡是句點,但在句點之前或之後籠罩在絕望下的故事,才是真正的悲傷──
就像到了月底,我口袋裡比悲劇還悲劇的空虛……
本書特色
◎只有大師兄能超越大師兄!
◎從殯儀館走向人世間,熱門的長照主題、永恆不變的親子拉扯,當然還有大師兄與同事的碎碎念,笑點與深度兼具。
◎哭著哭著又笑了!(摘自內文〈小李〉)
剛看過房裡滿是蛆的往生者,走到客廳,發現沙發上有一對無神的雙眼,看似死不瞑目,手中拿著電話,可能是在氣絕那一刻要打電話求救,看起來沒明顯外傷,嘴角還有口水沒乾,跟房裡那位應該是一前一後往生的,他還沒有屍臭。
我好奇地看一看那具遺體,突然他轉過頭來對著我們身後的警察說:「完了!承租的聯絡不到,完了!」
喔,原來是房東,坐在沙發上,一臉慘白淒苦死人臉,想嚇死誰!
名人推薦
★張大春強力推薦★
我多年以前的兩句歌詞:「寂寞只是一個句點,圍成剩下自己的圓圈。」當時為賦新詞,以為理解了人生的寂寞,殊不知對於寂寞的體會,非有對他人——尤其是陌生人——親切的慈悲與關照不可。大師兄的書,正是出自這樣難能可貴的情懷。
作者簡介
大師兄
★殯儀館接體員,PTT媽佛版紅人。
★「接體員的大小事」系列文章原作者。
★第一本書《你好,我是接體員》已售出中國、韓國版權,另有電視劇及舞台劇都在籌備中。
我是大師兄,我是殯儀館的接體員,也是一個肥宅和單身狗。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雖然距離上本書還沒滿對年,但很開心能跟各位再相見。
曾經有人問我說:「大師兄,為什麼你有那麼多朋友,有那麼多故事呢?」我笑笑沒說話。
其實我的朋友不多,但是不會說話的他們都很有故事,也許遇到我實在不算好事,而這些衰事是一本書寫不完的,於是,我們又再次相見了。
自上本書出了之後,我的夢想越來越大,的確,未來的我一定要更肥!更宅!過著一事無成的荒謬人生,好像什麼都沒有,卻又什麼都有。
願我一生都肥宅,不帶遺憾進棺材。
★臉書:「BigBrother大師兄」

【預購】小寧◎楊智傑
平常價 $21.00歷史卻未選擇
在熄滅我們的雨中化為烏有
▍一本詩集,為同時代人而寫
小寧和阿俊,象徵島嶼上的青年男女,他們在街頭遭逢的困惑,社會競爭中無所遁逃的焦慮,以及對平凡生活意義的追尋,無一不是一個世代下人們曾經或終將歷經的過程──那些相愛到離散,希望與失落,歡愛與放逐……
記錄一代人的情感散落在每一場雨水之中,流淌成一個世代的歷史。
// 我站在雨中
沒有一場雨因此淋濕我 //
名人推薦
▍誰不是自己僅有的不敗之地──詩人、作家共感好評
《小寧》是一本青春的懺情詩,情愛的追索與回憶中,小寧與阿俊走過島嶼四方,度過最最激烈的盛夏,少男女心底卻總是憂傷又快樂得不知所措;原沒有一片海浪值得再次重來……
《小寧》是一本時代的製圖學,戀人攜手走過政權邊境,夜來鄉及鹿耳門,安那其與釣蝦場。愛慾的底藴原是詩人活過抗爭過的島國場景;原有一座島比生死更慢,比時間冰涼……
《小寧》開創了現代詩中難得一見的體例,全詩(由四十一首詩架構,但實可視為一敘事長詩)互證索隱,既是波特萊爾式的漫遊者(以文字擊劍),也直逼羅智成名作〈一九七九〉的青春紀年,戀人絮語讓喻意世界渾然一體呈現了。──吳懷晨(詩人,臺北藝術大學教授)
沒有比青春、自由與愛更迷人的主題。喧嘩與騷動,感傷與憤怒,激情與困頓,這本書是封溫柔情書,寫給這座還很青春但略顯蒼老的島嶼,以及這個不安但不願放棄希望的世代。──張鐵志(作家)
《小寧》可視為楊智傑的時間筆記本,灰塵裡藏著一顆心。年分作為標題與起點,呼喚理想女性,以及若干幽微句法與情景鍛造的方式,難免透露了楊牧、楊澤與羅智成的氣息;然而,詩人有所繼承,同時也鮮明地塑造了富於個人色與時代風的島嶼新民群像,以及不容淡忘的關鍵場景。讀《小寧》,像走在陽光下的雨季,昂奮與抑鬱交錯,世界仍持續開展……──楊佳嫻(詩人,學者)
智傑詩歌語言中濕漉漉的感傷,來自私秘,也來自時代綿長的夢魘,詩人決意「加速自己的一無所有」卻成為一代人與虛偽世界決裂的宣言。久違了,這種小型羅曼史詩的肆意,它讓人不可自拔地在終將失去的青春中沉湎,然後舔著傷口醒來,寫下虛構的編年史。──廖偉棠(詩人,作家)
作者簡介
楊智傑
1985年生,曾獲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國藝會創作及出版補助等。紀實報導類作品曾獲卓越新聞獎、紀實文學獎首獎、鍾肇政文學獎。2011有詩集《深深》。
推薦序
命運是火場裡瘋狂的車夫
羅毓嘉
楊智傑是我的同代人。我們同出生於一九八五年,在西門町留下青春的步伐,轉個彎則在凱道獲得政治的啟蒙。長大以後我們都有在媒體服務的經驗。我們試著說服別人也被別人說服,一度相信的信念在某個時候不再作數,有時甚至在爭辯的過程中,我們沉默了下來。
這些是必要的嗎?這些言語花巧和論辯。乃至於詩。相對於時代的旗幟和高帆,是必要的嗎?
是的我們都寫詩。我寫政治粉餅、嬰兒宇宙,楊智傑則寫小寧和阿俊的時代。至小而至大,都是個人與時代的歷史,在我們生長的土地之上文字所能留下的彷彿只是影子。彷彿只是那麼幽微的身形。爬不過拒馬蛇籠,進不了立院廳堂,困難,自我懷疑,但仍想要意志堅定。
寫詩在這個時代意味著什麼呢?是「或許可以開始說謊了/我們的詩句夾著廣告單/被送到一個盲人手裡」(〈要怎樣宣傳我們的快樂〉),抑或是「倉皇地老去,昔日的房間/被悲觀的書籍逐漸充滿/看海的人怒視大海的一無所有/所有追悔是同一個如果」(〈盛夏夜歌〉)嗎?一個人之成長向來包含著各個向度,智識的,經驗的,肉身的,社會的。而我與我的同代人正好共同經歷一個政治氣氛變幻莫測,彷彿極速膨脹的巨大恆星,容納一切,卻在某些時刻,突然因為過於龐大的重力而潰縮,內爆,以至於有時表面看來僅剩下虛無的黑洞,時間空間都無法再存在。
這是最難寫詩的時代。卻也是最需要詩的時代。
《小寧》分為六輯:告別,永夜,直到我們的國降臨,不存在的抱擁,下一個音樂祭,最終抵達雨水充足的小鎮。單是將這六輯的標題拉出來看,已經足以解釋了楊智傑的詩質——他擅長蒙太奇的剪接,場景的畫面切換,似乎存在其中的線性時間,乃隨之淡化而顯得不再明確。也不需明確。
然而在《小寧》的各篇當中,又滿滿如密語般藏在各段詩句之間的數字:2012,1997,1989,2014,還有1947甚至1625……等待讀者去解碼。
那些年分數字自然都是社會的線索。屬於台灣的、也或許有一部分關於香港吧,所有個人時代的場景,以及國家時代裡行走的眾人,都在那些擁有了不同的面孔。
或許「我已不再屬於這裡了/音樂與詩歌隱遁的節慶/在暴雨與車隊間,我甚至無法聽見」(〈氣象人〉),而「三十歲擱淺萬物與記憶/熄滅心中/微小的銀花歲火。像冬夜」(〈飛鳥〉)成長的過程自然是充滿花刺和荊棘,而我的同代人,記得天安門的屍首,聽過鹿耳門的傳奇,我們並肩站著像我們每一個都是洪仲丘,當手中的太陽花盛放了,說得最多的卻可能是——時代給了我們一大坨屎,要不要吞下去,從來也就無從選擇。
而所有的線索構成了平面。構成了立面。方體。立體的城市與事件構成了可觀可感的世界。
作為一個詩人,不,豈止一個詩人我們都是一個人而時常被時代所撼動。閱讀《小寧》的過程當中我穿過每道詩中的街廓,看見靈視裡邊我曾經看過又彷彿並沒有親臨現場的抗議標語,為國家暴力所傷害的道道傷口,在肉體上的在心靈上的,然後我們成長。然後我們成長——終於意識到楊智傑之所以說,《小寧》是為同代人所做,無非是因為閱讀時所有追索的片刻將全數回到自己的身上。詩不僅是陳述,絮語,不僅是抒情,而是作為一面鏡子往讀者的內心丟著一顆顆的小石子。
讓我們看見自己——天啊,那個時代究竟都對我們做了什麼。
而我們又為它做了什麼。
「所以我沉默如音樂,所以沉默/就是音樂/都是島嶼深處密謀的花朵。我望向窗外/暗示琴鍵依序醒來、離開」(〈大師〉),在那之後「流淚的人將傻笑並且不再回頭/福爾摩沙,不/大員,我就愛這黃昏的海//我就愛在綿延的死亡中看這黃昏的海」(〈絲絨上的光與戰爭綿延著多極的世界〉)。
楊智傑在《小寧》中所採取的書信體,對話體,獨白體,有意創造出敘事者與受眾的緊密連結,眼睛對著眼睛,舌對著耳朵,也因此建構了非常迷人而適宜在小劇場演出詩劇的動人聲腔。也許詩人的內心依然為電光般變幻的時代而震盪,不安,疑懼,但若回歸到生活本身,「像天光/微微確認一片暗礁//不讓一切昏暗下來」(〈南灣夜雨〉),那就是詩對於它全部同代人所能構成的最豐盈意義了吧——
詩人感受時代,錄記時代,並為時代哀唱。只是在台灣,命運笑起來的時候從不若菩薩低眉。對我與我的同代人而言,命運是火場裡瘋狂的車夫(〈盛夏夜歌〉)。詩或許尚不能夠駕馭它,卻能在它碾軋而過之時,記下疼痛而幽微的片刻。
是以我們將會繼續前進,繼續寫詩。等待最後與最初,如楊智傑在〈大師〉中所寫的:
直到時代起身,指揮滿場的黑暗——
乃敢與君絕
廖啟余
三月夜,薄風衣漸漸能露宿,當濟南路烤起民主香腸,或熱心的民眾誰也不驚動誰,黎明時刻,祇彎身發送熱米粉湯。天亮以前,街燈下裹緊風衣,倦時細讀《陳世驤文存》,醒來,身畔竟熟睡多年失散之友。三一八。這是我們的三一八。
牽著小寧走上街頭
人群中我高呼口號:「無法原諒是因為
已經原諒?」「依法行政意思是
怪手與拒馬?」
──〈2014給上一代人的情詩〉
「抒情以抗暴」,是我們初讀《小寧》的第一印象。在熟悉的抒情,楊智傑教我們推敲著,彷彿追懷著多年以前,曾有位論及婚嫁的女孩,上海謀職,香港蝸居,返台高普考,連同胸罩半褪的性交,穿插在一份拳拳入肉的生活。二○一四儼然阿俊與小寧的戀情轉折,也就令戀情折射出島國的政治。憑著向小寧傾吐,楊智傑見證我們一代人的幸福像百元紙鈔,越摺是越髒越小,由抒情而憤怒,由憤怒而虛無。哀帝一朝的啟蒙運動如此,《小寧》手法卻尚有源流。正如陳映真有蔡千惠,楊澤有瑪麗安,善於傾聽的女孩倘若伸手,必將參與男孩的徬徨;更早,在郁達夫〈沉淪〉,昧於政治的女孩果真伸出了手,還更參與了男孩的,連同他整個國族的挫敗。若說向女孩傾吐,只為了鏡映男孩的自我,則男孩與女孩若不分屬時間的今與昔,即各在空間的此與彼,好最大化傾吐的張力。其最顯著者,也就在《小寧》演示外來政權若只許抒情,抒情就成為批判。分手後的小寧快不快樂?〈阿俊〉的動人質地,或許正因為勇敢一點:
(1996你心中的少年)
起身,就要對抗整個世界──
抒情以抗暴,不能不界定「暴」的性質。在楊智傑寫給洪仲丘,蕭泰然,鄭南榕,鄧雨賢的詩,是歷歷可見楊澤憂鬱的知識。但正如所謂「我已不想站在對的一邊/我祇想站在愛的一邊」,「左派」能否窮盡這位楊派詩人?我們不禁納悶。它們出發自極具體的情境,陡然拔高往極抽象的聯想。〈在凱道〉聲言「今晚,我們無權保持緘默」,幾經轉折,卻收束在「黑暗如大軍般蝟集」。且不談這譬喻怎麼界定了「暴」,更重要的毋寧是訴諸譬喻本身,已流露了詩人仍堅信超乎外界的對抗,能光憑內心的聯想。特別當以撒‧柏林揭示「浪漫主義」為個人內心對外界的持續否定(2009),如《小寧‧大師》將民主憲政歸諸「永恆的浪漫主義」,是難免納悶詩人如何構思民主制度的久遠?而以內心衡量外界並不公義,《小寧》隨之而來的論點,也正隱含了一顛覆:政治既令詩人痛苦,批判外界一旦受挫,詩人即轉而追求內心痲木,乃至消亡。
浪漫主義的盡頭
是,終極自由抑或現實的開始……
──〈島國戰鬥搖滾〉
抒情以抗暴展示了現下島國的貧瘠,也反襯出童騃的靜好。那不妨異男的戲謔,所謂「不死的少年戰士的愛」(〈三年乙班〉),不妨一截唐捐的金臂勾;也不妨成人的輕嘲,向愛慕過的低年級導師表白:「……若有祕密//再見時請全部告訴我」(〈阿紫老師〉),以輕微的感悟節制抒情,差近蔣闊宇和郭哲佑。而有些詩雖不提起小寧,小真,小媛,卻傳來輕輕的觸覺,心愛的女孩們顯然在場。就比如〈佳樂水〉。
送我們回到這裡。失速的浪板
安靜的雨
這樣,吻著玻璃罐
一寸寸浮球的心
沒有刻度,任海浪在內與外輕擊
猶如前生那微弱,意志
透明的花瓣
敞開
在我們肩下,向晚的亞熱帶
撐開夏末零星的洋傘
讓暮色合攏一切
或許我
再不曾回到岸邊?潮水些微沮喪
游移
可當我們沿沙灘走
卻覺得此刻比前生更加年輕
〈佳樂水〉是一首僅僅關於衝浪,散步,直到黃昏的詩。比起書中長篇,在這首詩我們讀到更少的格言,和更綿長的換氣,彷彿就模擬著潮水往復拍擊。送回我們的是「失速的浪板」,吻著玻璃罐的是「安靜的雨」,並無事實的關係除了排比句。藉此詩人卻賦予了五向四音節的過渡,然後收束在二音節的「這樣」,接著一個跨段的舒張,向「一寸寸浮球的心」,浪花汩汩湧過腳踝,詩人領我們還更向前,用一處空行微微流露了遲疑,終於繼之以肯定,「卻覺得此刻比前生更加年輕」。不傳之祕,卻有法可參,楊智傑提醒讀者:「抒情」絕不該先抱定了某一類情感,求宣洩於文句;與此相反,抒情毋寧該先認取文句隱含的聲腔,才以之揣摩未可名狀的胸臆。抒情的出發點允非抽象的「情」,實乃幽微的「聲」,《小寧》第五輯因此具有典範的意義。諸如〈日光在臥室,聽Invention No.1〉末二行屏息在三字短句「無限如」,好釋放出末行「白鯨顯影,平行穿越一萬個宇宙」,十四字長句暗合其龐大的體積。卻也能致知格物。比如「暮靄中/聾人長廊醒來,轉動水杯/瓷藍的杯緣」三行,發展到「轉動水杯」,語意學意義的句子已告完足。唯正因如此,楊智傑的下一處換行才有了懸疑,隨後,更驚喜的還有這不指向浮泛的聯想(就好比「轉動水杯/確知液態的心有了容器」),卻聚焦具體的部件。「瓷藍的杯緣」延伸自上文,而不代之以浮泛的比喻,〈午後聽雷光夏〉的細節這樣美好,這樣教人難以專心。
《小寧》詩作以傾吐為主軸,獨標語氣以統攝戰後現代詩的各門技術,企圖是清晰可見。以這一往情深的語氣為基底,《小寧》擅長多方取譬,時見敘述追想,卻未必利於說理申辯,結構布局。但這就是小寧了罷?四月十日夜,當抒情與暴力都排進了上一頁,勇敢的女孩走出立法院,步行往青島東,左轉,舉一朵太陽花緩緩下降,搭捷運新生站的電扶梯。小寧注視著臺階鐵黑是寬廣,邊緣一道橙黃,一生只愛一個國家,她的男人將怎麼樣?
許多許多年後,在夏至都蘭,是誰眺望著誰正近海衝浪,能讓她點點頭……?是了,天黑以前,讓他就待在那個地方。
後記
那決定性的時刻已經過去
二○一二到二○一六這段期間,我要求自己以一個生手之姿觀察、深究乃至投入當下的時代與社會。除工作所需,更多是理解到──自己本質上是一個對外部世界冷淡近乎無視,並由於明白自身是如此易於被煽動、傾向妥協,卻經常佯裝確信而做出行動判斷的創作者。
《小寧》是在這樣的熱切中啟動,卻在寂靜中完成。上一代詩人前導的靈光已經失效,我曾樂觀地用「永恆的,單向吹拂之風」隱喻的同時代人(2014)如何創造一個更美好未來的想像,也越見模糊。一代人的命運或許並非是「天色漸漸光」的佛教式循環時間觀,而更可能是猶太-基督式的單一歷史終結宇宙論。
那麼若一代人真有其彌賽亞時間(Messianic Time),這最後的傍晚,我們所允諾的將是相互救贖或者互相毀滅?在歷史決絕的遺忘手勢之前,一段苦心經營的敘事或《蘋果日報》上一則獨家爆料,又有什麼差別?在虛妄中尋找希望,在熱寂的世界檢索殘存的熵,一切可能已無不同……
我不無哀愁地明白到,什麼也沒有發生,就是唯一的發生。黑洞裡的人,受困著卻已無足輕重。一般人的歷史就是沒有歷史,這既殘酷又真實,但也很符合詩作為對虛無抵抗的唯一可能。一個人被捲進某種瞬間,經歷一切,成為同時代人。而過了那個時刻,我們就只能是用著不同交友軟體的孤獨者、變賣了全部樂器的地下樂團、水門黃昏,敗選旗幟上佇立的一隻水鳥。
但我們也將是這隻水鳥的眼睛,注視地平線,看黎明金光昇起,即使牠只是隻因病弱,錯過南遷隊伍但意外存活的物種,卻成為島上孤獨的先知,目擊冬日發生的一切毀敗與新生,讓萬物在牠瞬膜上重演。
一瞬,振翅飛起。
晚安了,同時代人。也許我仍會留戀深夜廣場的燭火、地下書局的灰塵、清晨的海、早班捷運的風──當列車駛出民權西站,迎向跨年煙火後冷清的淡水街頭,我的歷史會終結。而小寧,將在隔日街頭藝人的第一幅素描中認出我。彼時我們仍會是少年。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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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火◎瑪格麗特 ‧ 愛特伍(譯者:陳育虹)
平常價 $28.00瑪格麗特‧愛特伍30年詩作精選。
加拿大文學女王。
……
(照片攝於
我溺死之後第二天
我在湖裡,在照片
中央,幾乎就在湖面下
很難判斷正確
位置,或說得清
我的大小尺寸──
水
讓光線扭曲變形
但如果你看得夠久
最後
你一定能看到我)
──節錄自〈這是一張我的照片〉
這本譯詩集共有140首詩,作品選自愛特伍十本主要詩集的精選《吞火》,時間縱跨1965到1995年,是她三十年詩作的精髓,三十年的心路歷程。
愛特伍的詩作從兩性關係,求生意識,族群衝突,戰爭與環保,愛情與親情,到幽暗心靈的獨白……她的筆調銳利又溫柔,情感、文字皆不矯飾,始終展現對人類處境的終極關懷。
詩人之眼,在最初,就已看見那屬於她個人的,也是所有人的,生命困境。
本書特色
◎陳義芝撰推薦序;楊澤及陳芳明掛名推薦。
◎《吞火》收錄愛特伍三十年的詩作精髓,鍾愛愛特伍創作的讀者不可不讀。
◎在愛特伍成為小說家之前,她已是一位出色的詩人。
名人、媒體推薦
陳義芝、陳芳明、楊澤 推薦
愛特伍不只是一位小說家,她的詩創作量也大,有十二本之多,涵容小說敘事筆法、神話創意,展現精巧的語言藝術、深沉的文化視野,即使僅以詩來評斷,她也當得起英語世界最有才華的詩人稱號。──陳義芝
「疏離,銳利,卻又深情款款……這些詩在紙頁上唱著,刺著。」——米雪‧羅勃茲(Michèle Brigitte Roberts),詩人/小說家
「文字精簡,象徵豐富;獨具愛特伍風格的散文體打磨成的優雅詩句。其中有些詩神經質者不宜。」——蘇格蘭週日報(Scotland on Sunday)
「渲染力強,極具原創想像。這些詩顯示愛特伍生命視野的無懼與創新,這特質也造就出她個人的神話。」——蘇格蘭先驅報(Glasgow Herald)
作者簡介
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公認的「加拿大文學女王」。國際知名度最高的加拿大作家。諾貝爾文學獎重量級候選人。
1939年,瑪格麗特‧愛特伍出生於加拿大渥太華。1966年,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詩集《轉圈遊戲》即獲加拿大最重要的文學獎「總督文學獎」。除了寫詩,她也創作小說。1985年以小說《侍女的故事》再度獲「總督文學獎」,2000年《盲眼刺客》獲英國曼布克文學獎。二○○五年她獲頒愛丁堡圖書節啟蒙獎,得獎理由是對世界文學與思想的傑出貢獻;二○○八年榮膺西班牙愛斯杜里亞斯親王文學獎。
創作六十年,愛特伍出版詩集十二本,小說二十三部,另有散文、論文、童書與劇本,累積著作超過五十本;除了是加拿大國內最暢銷作家,她海外的讀者更散布四十多國。她目前住在多倫多。
譯者簡介
陳育虹,文藻外語學院英文系畢。祖籍廣東南海,生於台灣高雄市。寄旅加拿大多年後,現定居台北。著有詩集《之間》、《魅》、《索隱》、《河流進你深層靜脈》等六本,另有散文《2010陳育虹日記》及譯作英國詩人凱洛‧安‧達菲Carol Ann Duffy詩集《Rapture癡迷》等。2011於日本思潮社出版日譯詩集《我告訴過你》。曾獲2004《台灣詩選》【年度詩獎】、2007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
推薦序
穿越生死國度──讀陳育虹中譯愛特伍詩選《吞火》
/陳義芝
翻譯詩,不僅須呈現意旨,更有語法、語調、韻致的體貼。詩意的突顯,端賴後者,詩人的風神、文字的風味,皆在其中。我讀中譯的外國詩,多有可感可思者,亦不乏不明所以者。倘若譯作不能彰顯原作所以雋秀之性情、生意,不能使讀者有所領會、啟迪,翻譯的作用就不存在。
譯詩可誦與否,除翻譯功力所致,選譯的詩篇究竟有無聲色、意義可言,也是決定因素。《吞火》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1939-),二十年前即為諾貝爾獎熱門人選,國內持續譯介過她十幾本小說,集中在天培出版;談寫作,可當論述或當隨筆讀的《與死者協商》,則由麥田出版。但艾特伍不只是一位小說家,她的詩創作量也大,有十二本之多,涵容小說敘事筆法、神話創意,展現精巧的語言藝術、深沉的文化視野,即使僅以詩來評斷,她也當得起英語世界最有才華的詩人稱號。
2006年我出版散文集,自序提及瑪格麗特‧艾特伍「與死者協商」的論旨,從而獲悉陳育虹對她的詩作頗為著迷,往往隨看隨譯──純為個人欣賞,並不示人。作為一個熱心讀者,我多次建議她整編出版,但沒有消息。直到去年春天偶然又提起,不久聽說,寶瓶出版社長朱亞君支持購買版權,開始催生,華文世界長期缺席的艾特伍詩選譯本,終得以近乎全貌面世。
毋須懂得譯事,但讀中文,感受譯者以不同語言與作者相互頡頏,追躡其曲折迴盪的象徵,就十分迷人。
楊牧說:「如果翻譯只求改寫觀念時要信實通達和爾雅,凡人大概還有希望辦到,但譯詩者除此之外,還須把握作品的技術之美,還須將作品的聲色特徵用另一種文字表現出來。」(〈詩關涉與翻譯問題〉)愛特伍的詩有何聲色特徵?陳育虹的譯筆是否表現出來?是我讀《吞火》最亟於察探的。始自1966年《轉圈遊戲》中的〈這是一張我的照片〉,終至1995年《火宅之晨》中的同題詩,愛特伍詩最強烈鮮明的特徵,是從時間死域把從前的人、事、物帶到眼前,讓死者重返時間之流,使時間之外的時間、空間之外的空間繼續存在,鬼魂變成說話的主體,為故事著上意想不到的顏彩,創造出一種特殊的聲腔。例如〈這是一張我的照片〉,描寫模糊灰斑的老照片,樹木、小屋、湖泊、矮丘都只是襯景,真正要對焦的是肉眼看不到的溺死在湖中的「我」,愛特伍用括號括出不存在於照片中的故事,故事的張力在沒人看見,不但是第一時間沒人看見,溺死後的第二天,以至於現在,還得由死者來指明:
(照片攝於
我溺死之後第二天
我在湖裡,在照片
中央,幾乎就在湖面下
很難判斷正確
位置,或說得清
我的大小尺寸──
水
讓光線扭曲變形
但如果你看得夠久
最後
你一定能看到我)
因為沒看見而造成的憾恨,不應就此抹去,時間之外的死者仍渴望人看見「真相」。〈探險家〉的手法亦同,當詩人敘述一個探險隊即將抵達新發現的小島,除簡單勾描幾筆地貌,只見兩副遺骸,此外無他。遺骸的存在才是故事核心,敘事者似被排除在探險這件事之外,但又確實身在其內。他是此前的觸礁者,觸礁在這「不比一張床大」的小島──顯然有伴侶關係觸礁的暗示。這首詩的事件包括此刻的行動:「探險家們幾分鐘內/就會抵達並且/發現這小島」,及他們到來之前發生的事:「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我們多久以前/就觸了礁」。詩中的「我」是從事敘述的我,也是被敘述的我;是發現探險家來到這座島的人,也是將被探險家發現的人;時間既凝縮在探險家到來的此刻,又回溯至從前觸礁者苦候救援時。世人讚譽艾特伍詩的語言藝術,我們從她60年代起始的創作即可得窺。
選擇以死者(亡靈)作意象,創造奇詭的聲音,另見諸第一卷的〈拓荒者〉以至於最後一卷的〈火宅之晨〉,自始至終她未拋開這一結構──把最內在的袐密揭開,把失去的東西找回來,一如她說的這是「人心深處的渴望」,「寫作可以帶來某種生命」,「前去死者國度,將某個已死之人帶回人世」。
在談〈火宅之晨〉前,讓我們先看同一卷的〈兩個夢II〉:
在白天我們知道
已經走的就走了
但到夜裡卻不一樣
什麼都沒個了結
沒完沒了的死,沒完沒了的哀傷
死人一再複製自己,像笨手笨腳的
醉漢,踉蹌著,側身從我們夢中
為他們打開的門進來;這些
口齒不清的訪客,向來不太受歡迎──
就算是那些我們愛得最深的
尤其是那些我們愛得最深的
他們回來
從我們迅速葬了他們的地方
從地底,從水底
他們緊抓著他們緊抓著我們
我們不肯鬆手
以一首思念父親的詩,形成一種情愛模式,在人間,生者與死者的關係豈有終結?日裡不思,夜裡還夢,思念的縫隙無所不在。感情不以哀嚎出之,卻以探索奧袐的方式,表露其壓抑。
壓卷的《火宅之晨》,以素淨的語言寫一個人的幻覺,回到當年燒燬的房屋,坐在清晨的桌邊吃著早餐(其實沒有屋子也沒有早餐),他看到大火中熔化的碗、燻黑的水壺、起波紋的鏡子、焦黑地板上自己的腳、著火的衣服、燒成餘燼的身體,「看不到自己的腿和臂膀」。
一切早已過去
水壺和鏡子,湯匙和碗
包括我的身體
我彼時的身體
我當下的身體,此刻我坐在
清晨桌邊,孤獨而開心
已經不存在的童年,竟如此強烈存在!冷靜淡然的筆,竟能寫出極其悲涼的事。艾特伍詩的張力往往存在這等反差中。第二卷的〈出租屋,冬季〉,第四卷的〈女孩與馬,1928〉、〈地下規則〉,第九卷的〈輪迴〉、〈無名〉,都做如是觀。「從來沒有人能倖存」是艾特伍的核心思想,為求生命情境更深入、具更大能量,她的筆聯結了空中看不見的人形、聽不到的人聲,或是一張定格於四十年前的照片,或是一種生物變形,或是一個醒不過來的夢,真所謂上窮碧落下黃泉的鬼魅想像。
以第三卷《蘇珊娜‧慕迪手札》為代表的移民主題、荒野書寫,第七卷《兩頭詩》為代表的族群課題,第五卷《強權政治》切片分析的性別意識,當然是論艾特伍詩風貌不可輕忽的要項,可歸之於文化研究的典型文本,讀者參閱陳育虹譯序,細細欣賞當另有體會,此處不多作評述。
愛特伍雖然寫了許多嘲諷男性霸權、性心理並不歡愉的詩,但也寫下不少性感官歡愉的情詩,例如第六卷的〈八月末〉,詩尾五行:「空氣仍然/暖和,果肉覆蓋著果/肉,慢慢來//不急」,以果肉代稱裸體,繫連此前敷衍的梅子、鼓脹的夜、水蜜桃季節、豐腴多汁、刺耳尖叫、濃稠糖漿等意象,真是活生生、赤裸裸的語境。
愛特伍說過:「關於任何作品,唯一該問的問題是──它是活,還是死?」活的作品指會生長,能與讀者互動;死的則全然不動了。這是文學影響的重要判準!不管時空距離多遠,也不管用哪一種語言文字,透過翻譯──凡能將詩的景物暗示、語義雙關表現出來,即使非讀原作,一樣受其浸潤,得其發明,見其生長,那麼這作品就繼續活著,散播出去。從前林紓與魏易譯《巴黎茶花女遺事》,且泣且譯,且譯且泣,今我讀艾特伍三十年精選詩集《吞火》中譯,且驚且嘆,且嘆且讚:詩情與文理融成一氣,略無領會障礙,稱得上是獻給華文世界的珍貴禮物!
譯序/陳育虹
● 關於愛特伍
瑪格麗特‧愛特伍。公認的「加拿大文學女王」(Queen of CanLit)。國際知名度最高的加拿大作家。諾貝爾文學獎重量級候選人。
創作六十年,愛特伍出版詩集十二本,小說二十三部,另有散文,論文,童書與劇本,累積著作超過五十本;除了是國內最暢銷作家,她海外的讀者更散布四十多國,說她是「加拿大最優秀的出口產品」雖是幽默,應該也是事實。她的主要小說幾乎都有中譯本,此地讀者並不陌生,但她的詩卻極少人有機會接觸。
而她是這麼好的詩人。
愛特伍1939年生於加拿大首都渥太華,父親是森林昆蟲學家,母親是營養學家。因為父親的工作,她在偏遠的魁北克西北森林區成長,十一歲前多半自學,廣泛閱讀家裡所有書籍,包括聖經和科學期刊。多倫多大學時她主修英國文學,副修哲學及法文;1961年自行編印詩集《雙重普賽芬妮》後,進入哈佛Radcliffe學院,獲文學碩士學位。1966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詩集《轉圈遊戲》為她贏得加拿大最重要的文學獎:總督文學獎。寫詩之外,她同時也寫小說,1969完成第一部長篇《可吃的女人》。1973年開始專業寫作。1985以小說《侍女的故事》拿下第二座總督文學獎。計算一下,從1966到1985的二十年間,她一共完成了九本詩集,九部小說,外加三本論著。
以詩立名文壇的愛特伍八○年代詩的創作銳減:1984詩集《缺月時期》與之後的《火宅之晨》相距十一年;而要再隔十二年,到2007新詩集《門》才面世。相對的,這期間她寫了十四本小說,更以《盲眼刺客》奪得2000年英國曼布克文學獎。很明顯,四十歲之後她把創作重心轉移到了小說。
但有趣的是,仔細回顧,愛特伍的小說很多是她的詩的延伸:1996年《雙面葛蕾斯》的創作根本,與她1970年描寫移民事跡的敘事詩集《蘇珊娜‧慕迪手札》,同樣來自十九世紀作家蘇珊娜慕迪的兩本回憶雜記;2005年以荷馬史詩《奧德賽》片段為藍本的《潘妮洛琵亞德》的主角,則早在1974年長篇組詩〈女妖瑟西‧泥淖詩〉中已出現。另外,2003年開始,她耗費十年完成的推測性小說「敵托邦三部曲Dystopian Trilogy」《末世男女》等書的核心議題——權力政治、環保、求生、兩性關係等,我們也早在她一篇篇讓人迴思的詩作中讀到。她的小說所以吸引人,除了想像豐富的情節,她詩人精煉的文字,跳躍的意象該是重要原因。
● 愛特伍的詩
愛特伍經常以女神(或女巫)透知一切的高度、預言式的口吻、古典或現代多重角色的扮演,敘述、觀照、剖示、省思、懷想生命中的際遇——兩性關係,求生意識,族群衝突,戰爭與環保,愛情與親情,幽暗心靈的獨白……充滿張力的表達剛柔並濟,兼具感性的深邃與知性的寬廣。
這本譯詩集共有140首詩,作品選自愛特伍十本主要詩集的選本《吞火》(譯注1),時間縱跨1965到1995年,可說是她三十年詩作的精髓,三十年的心歷路程。
◎《轉圈遊戲》
全書首輯1966年《轉圈遊戲》首篇〈這是一張我的照片〉「……照片攝於/我溺水之後第二天……」彷彿來自幽冥的聲音,馬上引人進入她虛虛實實的文字世界。主題詩〈轉圈遊戲〉以孩子的繞圈圈遊戲寫兩性的磨合與疲憊,「我們可能誤會/這恍神的移動是樂趣/但其中並沒有樂趣……」;〈內陸之旅〉以外在地貌隱喻內在景觀;而〈探險家〉裡那些永遠到得太晚的探險家,在孤島上發現的枯骨,也許正是我們的遺骸……艾特伍甚至在最初,就已經看見那屬於她個人的,也是所有人的,生命的困境。
◎《那個國家的動物》
在1968年詩集《那個國家的動物》的〈巨龜輓歌〉與〈看報危機〉中,我們已經讀到艾特伍對戰爭與物種滅絕的早憂。二次大戰的陰影,讓她永遠呼籲和平,抗拒霸權;而成長在森林區,在一個科學家庭,她說「環保」對她而言不是政治正確的新議題,是從小家裡的桌邊話題:「過去所有預警到的環保危機目前都出現眼前;我們的現在,來自我們的過去。」〈出租屋,冬季〉描寫一間屋子裡的兩個人:「困擾我的是浴室/那把沒人認領的牙刷/整間屋裡沒有/一件家具是我的……/我說,流亡途中/挺過去/是第一要事/然後(試探性的/我說)也許/我們能再開始……」淡淡文字間,滿是荒涼與妥協,不確知與失落。
◎《蘇珊娜‧慕迪手札》
《蘇珊娜‧慕迪手札》是艾特伍依據1932年從英國移民加拿大的作家蘇珊娜‧慕迪(譯注2)的兩本回憶紀實,《叢林草圖》與《墾區與叢林生活對照》,發想寫出的三卷二十七篇編年敘事詩。艾特伍以慕迪為中心,藉著描寫樹林、沼澤、火、光與暗夜等情景在慕迪眼中的變化,顯現一個新移民內心的轉折——如何因孤單而恐懼:「流動的水讓我看不到/自己的倒影……我是異國語言中的/一個單字」;如何對新環境排斥(或被排斥):「周圍那些比我早到很久/很久的人嫌我/吸取他們的空氣/和資產……」;如何徬徨思鄉:「樹林間沒有/小路——/樹,就是小路/那群人有些夢到/眾鳥飛成家書/的形狀,天空的密碼……」她寫移民的窘狀:「他們提著皮箱和氈毛背包/塞滿衣服碗盤照片/以為自己能重建舊秩序/耕耘出一小片果園/用木頭雕出孩子和牲口……」。她寫移民的心境:「草莓往上竄,碩大鮮亮/當我彎腰去摘,我的手/被染紅,濕透……我早該知道/這裡不管種甚麼/長出的都是血」。這上千行的敘事中也觸及戰爭、種族歧視、孩子的死亡、老年,最後艾特伍更讓慕迪跨越時空,以鬼魂回返1969年的多倫多,目睹一個背離大自然的現代化城市:「我看見現在我看見/現在我看不見/地球是一場暴風雪在我眼裡……」,而「轉個身,往下看/這裡沒有城/這是森林的中心//你的地方,全空了」。一切或許終究回歸最原始的叢林,但慕迪,艾特伍說,「最後終究翻轉了自己,變成幽靈守著這片她曾經怨嘆的土地……」
這輯長詩談的也是人的「求生」本能。艾特伍說,「求生」是加拿大人的共同意識。十九世紀初從歐洲渡海前往美洲的移民,到了彷彿洪荒的北國,胼手胝足,一切從零開始,「求生」成了新移民的人生最大目標;建國之後,加拿大在政治、經濟上對強勢鄰邦的倚賴與遷就,日積月累就激起了國民的集體不安與求生意志。艾特伍很早就思考到這問題,1972年的論著《求生──加拿大文學的主題》到目前仍是研究加拿大文學的重要參考書。
◎《地下規則》
出版慕迪手札的1970年,《地下規則》同時完稿。反戰的〈無名士兵的幻燈片〉讀來如孟克的〈吶喊〉;〈帶食物回家過冬〉寫需要勉力維持的、失溫的生活與愛情,筆調像寒冬一樣冷;〈女孩與馬〉、〈小木屋〉中艾特伍穿梭時空,看見不可復得的過往;而主題詩〈地下規則〉裡她則游走兩界,彷彿幽靈附身的先知。艾特伍的文字是沉靜的,甚至淡漠的;她的詩從來不「甜」,經常還帶著苦澀。有人問她是不是悲觀主義者。她說不,「我是現實主義者,我的作品黑暗,因為世界黑暗。」
◎《強權政治》
1971作品《強權政治》是一整本的無情詩,寫一個屋頂下的兩性戰爭。從「你契入我/像鉤子契入眼睛」〈你契入我〉,「你牽起我的手/我就突然跌進一齣爛電影……」〈你牽起我的手〉開始,艾特伍一層層脫下愛情自欺欺人的護衣:「我對你的愛是木偶/對木偶的愛……」〈我帥氣的木偶領導〉;兩人身心距離愈來愈遠,「你的身體不是一個字/它不撒謊/也不說實話//它只是/在或不在這兒」〈為難〉。雖然同處困境,也有意相互取暖:「我們需要對方的/氣息,溫度,求生存/是我們唯一/負擔得起的戰爭……」〈敵對國〉,但電影終究是散場了。
加拿大前輩文學雜誌編輯/文評家Robert Weaver曾說艾特伍的詩像「隱藏在紙頁上的尖玻璃」。《強權政治》裡銳利的文字,寫於艾特伍第一次婚姻(譯注3)破裂前,是她個人當時對情愛幻滅的剖白;情愛已逝而詩留存下來,且歷經四十年猶然動人。
艾特伍非常反對把作者和作品畫上等號的解讀方式,她寫的小說的確也可能「純屬虛構」,但我確定她的詩與個人無法這樣切割。詩,永遠更靠近內心。
◎《你很快樂》
1974《你很快樂》延續上一輯,前面幾篇仍然寫男女認知的差異與無奈,相處的掙扎與疑問;比如鏡子「不想繼續下去了/這種靠著牆壁的扁平生活」,而照鏡人仍站在鏡前「自顧自梳頭髮……」〈鏡子詭計〉
長達五百行、共二十五篇的組詩〈女妖瑟西(譯注4)/泥淖詩〉是這一輯的主力。詩中艾特伍改寫荷馬《奧德賽》片段,從瑟西(一個擅長巫術的女妖)角度寫旅途中的英雄奧德修斯和他那群變成動物的屬下;而奧德修斯一別二十年,留守綺色佳的太太潘妮洛琵,在艾特伍的詩中也和荷馬筆下那逆來順受的女人有別。在兩性不確定的互動間,女人的聲音堅定了——詩裡,瑟西藉神的旨意說,「別在這兒站著/捧著死羊,木柴,小孩和血/這一堆祭品……/以為我除了接受接受接受/沒有其他辦法」〈xviii〉;潘妮洛琵則坐在椅子上,「手頭正忙著編織/歷史,歷史從來不正確/她得重新整理/她正在編她的版本……」〈xx〉艾特伍似乎想藉這首詩宣示女性為自己發言的主導權。
輯中還有十首系列「變形之歌」,艾特伍為豬、老鼠、烏鴉、蠕蟲等代言,或嘲諷,或憐憫,或為無法發聲、受到輕忽的弱勢說話。但弱勢並不真弱,比如那些避開人類的蠕蟲說:「……我們睡覺/吃泥巴,在你們腳下/等著——/當我們說攻擊!/一開始你們聽不到/任何聲響。」〈蠕蟲之歌〉
《你很快樂》以兩首情詩收尾,見證她新生活的開始:「蟋蟀/在暗處捲著舌頭/說熟了熟了,這時梅子/滴滴答答掉落我們窗外……」〈八月末〉;而結冰的天氣,沙灘上無人的野餐桌與無頭鹿屍,種種針刺般的意象,彷彿更強烈的肯定了那最後一句似乎突兀的「你很快樂」〈你很快樂〉。
◎《兩頭詩》
1978年的《兩頭詩》中,除了〈紙袋子〉、〈無法和自己缺陷的心相處的女人〉等多首寫個人處境卻意在言外的詩之外,艾特伍以接近四百行的〈兩頭詩〉,深入她的母國——那包含多種原住民與各方移民的加拿大——內在的衝突與分裂:族群的、語言的、文化的、意識的……。艾特伍生於渥太華,長於魁北克,對於「分裂」,她是了解的。英語渥太華與法語魁北克像是「各說各話……夢想著分開」的連體嬰,相處或分割兩難,想達成共識卻像「兩個聽障歌手的二重唱」。這是艾特伍繼《蘇珊娜‧慕迪手札》探討移民與求生困境後,另一首抒發她的社會觀察與關切的重要作品。長度同樣超過百行的〈冬至詩〉有對國家、對孩子未來的憂心,也有期待。在北半球,冬至是一年裡夜晚最長的一天;跨過冬至,日照就多了。冬至是由暗漸明的轉折點。
◎《真實故事》
如果《兩頭詩》中〈紙袋子〉一詩的「我」刻意套上紙袋,以便有「不只一層表皮/一個空白內在/一整系列沒說過的故事/一個新的開始」,1981年的《真實故事》主題詩〈真實故事〉中的「我」,則斷然否定了「真實故事」的存在。套上紙袋說故事是生存的變通,否定故事的真實性則來自個人經驗與歷史教訓;如此,艾特伍放下所有牽絆、忌諱,以大膽新穎的生命視野,自由自在顛覆想像,重新編織,不斷創寫她自己的神話。
《真實故事》一輯中有極好極好的情詩,抒情詩,深情的詩:〈明信片〉、〈沒什麼〉、〈睡之變調〉、〈蘑菇〉、〈藍侏儒〉、〈最後一天〉等,寫幽微的情,兼及潛意識、異地感受、時間、死亡……「我想要變成空氣/佔有你,短短幾分鐘/就好。我想要像那樣不引人/注意那樣不可或缺」〈睡之變調〉。誠然,無「情」則無以為詩,無以創作。
◎《缺月時期》
1984年《缺月時期》中歸納在「蛇之詩」的七首作品,以對蛇深入的觀察,以訴諸嗅味觸視聽等感官覺受的描寫,以上窮創世紀、下入潛意識的幅度,寫自然的,神化的,古典的,浪漫的,隱喻的蛇;蛇是「一種動態/自左而右,一種消失……冗長的字/冷血而完美……」〈蛇之頌〉;是「讓人不寒而慄的大地之神……連它們的交配都不夠性感/像兩根氰化物顏色的/長繩之間的戀情……」〈利嘴〉;「蛇是神的別名……/大自然是一團火/我們在火中燃燒/又再生,蛻掉一層/又一層皮……」〈擬赫拉克利特〉。艾特伍的詩經常是傾向暗色調的(甚至連幽默也是黑色幽默),她承認她的詩「來自大腦憂鬱區」,但最後她總有一股力量,試著撫慰,試著從黑暗中拔起。這一輯的主題詩〈缺月時期〉也有這樣的特質。
八○年代開始,愛特伍小說寫作更勤,以致《缺月時期》之後,到了1995年才再有新詩集《火宅之晨》出版。
◎《火宅之晨》
在《火宅之晨》,愛特伍化身埃及獅頭女神賽克美,法國現代主義畫派教主馬內筆下的歐琳琵雅,女軍史家,彷彿老女人的雪鴞,潑婦般削瘦的火狐,或十七世紀末獵巫行動受害人瑪麗,以嘲諷戲謔的語氣,黑色幽默的敘述,表達她的女性觀點。長約三百行的〈半吊著的瑪麗〉,以時而疏離冷漠的白描,時而狂亂激烈的意識流,寫一個特立孤行,有獨立思辨能力,活在家庭與婚姻體制外,得不到主流認同,在社會大眾憎惡排擠下毫不畏縮的女性,歷經生死關頭的心思。據愛特伍說,這孤獨而堅韌的瑪麗‧瑋柏絲特是她的祖先。愛特伍甚至把小說《侍女的故事》題獻給這傳奇女子。
與艾特伍感情深厚的父親在1993年過世(譯注5),這一輯中因此有多首是寫於晚年失智的學者父親病床邊:「但那棟小木屋,我說/有貓頭鷹的那棟/你不記得了?/什麼都沒了。連羽毛都沒留下……」〈浪〉;「最好還是望著/那流淌過地板的/陽光變成的小溪/陰影變成的森林/最好還是望著那壁爐,現在/它是沙灘」〈探病〉。一切認知都消失了,但愛還在;那些過世的「我們愛得最深的人/回來/從我們迅速葬了他們的地方/從地底,從水底/他們緊抓著他們緊抓著我們/我們不肯鬆手。」〈兩個夢II〉
最傷感的聲音是最深沉的。
整本詩集結束於主題詩〈火宅之晨〉。詩人回到火焚的童年小木屋,「一切早已過去/水壺和鏡子,湯匙和碗/包括我的身體/我彼時的身體/我當下的身體,此刻我坐在/清晨桌邊,孤獨而開心……」這是迷走在虛與實之間的詩心。抒情詩是愛特伍大格局書寫中一個小小的面相,但她細膩的感知,自然卻精緻的文字,讓這些小篇幅的詩像是一件件溫潤的汝窯。
愛特伍經常帶著迅速移換的視角,描寫一些欲言又止讓人不安的情境。她的時空彷彿了無止盡,而虛幻;她永遠像是在跟自己,跟世界,或跟時間辯論,協商;永遠睜大眼睛,無奈的,無懼的,面對無可追回的過去,無可迴避的現在。
這麼多年她同時創作多種文類,但她說每得一首新詩,她的驚喜無異於十六歲那年寫出第一首詩。對她,詩始終是「不知來自何處的,沒有具名的珍貴禮物。」的確,愛特伍小說寫作的爆發力和續航力是驚人的,但我相信,詩,永遠是她創作星圖裡亮眼的一等星。
詩,是黑暗中的一點熒光。是不是我們留下一些詩,好為了以後參照?
● 愛特伍的女權觀點
兩性關係,環保意識,弱勢關懷,求生本能,生死情愛,心靈的暗面,生命的空虛本質……都是愛特伍的主題。以敏銳的觀察和感知,她對人性中的貪婪、私欲、自我、分裂、弱肉強食的政治、貧富差異的不公義,是看得非常透徹的;這些沉重的題目她時刻關注,但創作之路上她最大的驅動力應該是「為女性發聲」。
為什麼愛特伍的名字經常與「女權/平權運動」連結在一起?為什麼碰到兩性平權議題她如此義無反顧?為什麼她對女權不張如此憂慮?她堅決的神情、鋒利的言辭背後,到底有什麼原因?也許我們得先簡略回顧加拿大的女權史。
就像全世界許多國家,加拿大的女性一直也是「次等公民」,要到歐美第一波女權運動後的1917年,加國女性才終於取得公民投票權和個人財產權——魁北克省婦女則遲至1940年才得到這兩種基本人權。但甚至到了六○年代,女性仍然受到極不平等的待遇。艾特伍就讀哈佛時,哈佛校風保守,女生只佔學生總數四分之一,典藏大量文學書刊(包括所有詩集)的Lamont圖書館禁止女學生進入,而有些課的課間時間女學生甚至要負責端送茶點。畢業後進入學界,她面對的依然是一個以男性為中心,對女性極不友善的職場;結婚,生子,理家是女性的命定歸宿,職業婦女備受貶抑,或者被視為花瓶,或者被當作異類。
為爭取工作平等與身體自主(避孕/墮胎)等權利,第二波女權或平權運動(Equal Right Movement)於六○到八○年代在歐美風起雲湧,這也正是愛特伍在文壇力爭上游的時候。為了抗議歧視,愛特伍常藉著以古諷今的題材,尖銳的文字,表示她毫不退讓的態度。「扭轉社會對女性作家的偏見,最好的辦法就是寫出更好的作品。」她說。這些作品引來當時多位文評家(當然是男性)嘲笑她「以砍男人的頭為志業」。
為進一步化解兩性二分意識,九○年代第三波女權運動展開,艾特伍過去二十年的舊作被女運支持者重新提出,解讀,討論,而她也被認定是女權運動的前鋒和守護者。但愛特伍說她絕不是先知,她的創作只是反映現實,身為人,既然有天賦的「聲音」,就該清楚表達自己的想法,因為沉默只會帶來無力感。她拒絕做一個頹喪的受害者,希望有一天人類能相互尊重為「人」,不再有性別、種族之分。而被問到女權運動是否人權運動時,她說:「當然是的,因為女人是人。」
女權運動是一段我應該參與卻錯過的經驗,我錯過了而沒有寫下的社會史。譯出艾特伍這些詩,或許是我(潛意識中)對那整片空白的補償?
● 結語
2014年初蘇格蘭藝術家Katie Paterson構想出一個「2014-2114未來圖書館Future Library」計畫,她與英國曼布克文學獎合作,從2014年起每年邀請一位文字創作者寫一部作品,文類不拘;這一百部手稿作品將由挪威奧斯陸圖書館密封保存一百年,到2114年以特為這計畫在奧斯陸郊區種植的一千棵樹製造出的紙張印出。愛特伍是第一位受邀參加計畫的作家。派特生說艾特伍是最理想的「未來書」作者,因為她兼具「超越時空的想像力和天文望遠鏡般的前瞻性」。
她對文學和書籍的流傳,是樂觀的。
「只要人類語言中有過去式和未來式,我們必然會想到過去(我們來自何方)和未來(我們去往何處),也就因而有了想像,有了故事,有了文學……人要記得過去,才能規劃未來。」愛特伍說。在省思過往探索未來之中,紙筆是愛特伍抒發個人視野,揭發社會不公的器具;而對個人作品的「未來」,愛特伍說:「寫作是一件懷抱希望的工作,不管內容如何晦黯,作者下筆時一定有『溝通』的意願,它預設了一個未知的讀者,也因此預設了一個未來。」
是這樣一個眼神透徹而神祕,銳利又溫柔,愛恨分明,情感、文字皆不矯飾的艾特伍,強烈吸引我自七○年代開始追蹤她的詩作,而在四十年後終於有機會將這些好詩推介給讀者。翻譯是一種承擔,作為譯者,因為喜愛,所以甘願承擔。
跨越二十世紀七○、八○、九○年代,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現在,這些小我意識濃厚,大我關懷熱切的詩會吸引什麼年齡層,或哪一類的讀者呢?
這是一個問號,就像艾特伍經常在詩篇結尾時留下的……
【譯注】
1.1998年倫敦Virage出版社編選愛特伍1965-1995期間十本主要詩集中的210首詩輯成《吞火Eating Fire》精選詩集。未收入《吞火》的愛特伍詩集只有兩本:她1961年初試啼聲的《雙重普賽芬妮》及2007年最後一本《門》。限於篇幅,本書僅擇譯《吞火》中140首詩,但所有重要長詩及系列詩均完整譯出。
2.蘇珊娜‧娜慕迪(Susanna Strickland Moodie,1803-1885)生於英國,是知名作家,寫童書,散文,也寫詩;1832年隨退休軍官丈夫移民入籍加拿大,在安大略省科堡(Cobourg)墾荒,1840年遷往美麗鎮(Belleville),晚年居住多倫多,最後埋骨美麗鎮。1852年著作《叢林草圖Roughing It in the Bush》與次年的《墾區與叢林生活對照Life in the Clearings versus the Bush》,是她移民生涯回憶紀實,兩書出版後引起廣泛討論,至今仍被用來研究加拿大移民史。
3.1967年愛特伍與哈佛同學Jim Polk結婚,兩個都想寫作的文青從東部遷往加拿大中西部建立家庭,愛特伍當時已成名,《轉圈遊戲》與《那個國家的動物》初版都題獻「for J.」,但婚姻生活並不順遂,歷時五年結束。1973年愛特伍結識作家Graeme Gibson(1934-),兩人遷往多倫多北部Alliston鎮農場專心寫作。1976年女兒Jess出生。1980年定居多倫多至今。
4.瑟西(Circe)是希臘神話中擅長以藥草和咒語把人變成動物的女巫。她能施法讓日月消失,大地撼動,樹木移位變色。因為自己無法掌控的幻象,夜晚她常看到屋子牆壁滲出鮮血,或熊熊烈火將她的藥草吞噬一空,使她法力盡失……根據荷馬史詩《奧德賽》,奧德修斯在她的依依亞島(Aeaea)上滯留了一年。
5.愛特伍父親Carl Edmund Atwood(1906-1993),多倫多大學森林昆蟲學博士,環保先覺,一生為保護加拿大森林(加國最主要資源)而效命。二戰後任教多倫多大學昆蟲學系,四處募款為學生添購顯微鏡。另外,他也是野外生活全能,種菜、砍木頭、蓋房子、抓魚、划獨木舟……都難不倒他。

【預購】迷宮毯子◎賀淑芳
平常價 $22.00我一直都這麼做:
只要一覺得現實成了一堵牆,
就會拚命從書裡一字一字地吃掉,
然後再一字一字吐出來。
她用文字挖掘出最極致的內在怪獸!
獲中時、聯合兩大報文學獎,
黃錦樹所極力讚譽、認為是最成熟的馬華女作家!
9歲,你就渴望離去,離開母親,離開家。你的遁逃初時是書本,之後是創作。創作成為你的呼吸。
可是,無論你怎麼逃,總有道目光注視你。你的每一吋過去都沒有祕密,那道目光完全懂得,你把什麼東西藏在表面底下,更懂得,當你說,你終於逃開那個家與那塊土地,不過是一種虛張聲勢。
貼著生命書寫的小說,一刀刀從各種切面劈斧出生命的裂縫,幾乎緊蹦到斷弦,尤其是龐雜難解的母∕女關係,令我們想起鍾文音,她們在同樣急欲擺脫的生命源頭,卻淬煉出創作的最刻骨與最豐饒。
曾獲中時、聯合兩大報文學獎的賀淑芳,語言暴烈、濃厚,她的小說是古遠的手工業,是細細密密的織就,又像蠶緩緩吐絲,字字都是有所煎熬。
她直搗自己的內在,那是血肉模糊,那是滾燙燒灼得啞了我們的喉,但都不及,她在我們心裡放的那把火,一直在漫燒。
作者簡介
賀淑芳,一九七○年出生於馬來西亞吉打州。曾任工程師和報章副刊專題記者。二○○八年政大中文所碩士畢業。曾獲中國時報文學評審獎、聯合報文學獎等等。目前在馬來西亞霹靂州金寶拉曼大學中文系執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