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購】這是愛女,也是厭女:如何看穿這世界拉攏與懲戒女人的兩手策略?◎王曉丹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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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女是一座牆,有人說這是保護,但它更是一種禁錮。
為何這座牆比我們想像的更牢不可破?厭女又如何以愛女的面貌現身?


  厭女,是全球女性主義共同面臨的最新課題。本書是首部完整論述台灣厭女現象之作,剖析了厭女網絡的成因與運作機制,以及那些關於困惑、猶疑、折損的故事,並尋找可能的突圍之道。

  為何時至今日,厭女仍然是問題?或許有人認為隨著女性地位的提高,厭女已經不再是問題,然而當代持續存在的厭女現象告訴我們:在女性主義已經具有影響力之後,反而引發厭女網絡的反撲與懲戒。厭女不僅依然存在,而且更為頑強。

  新的情況,需要新的應對方式。在傳統父權體制透過流行文化不斷傳播、變形的同時,女性主義也必須提出新的策略與論述。

  厭女不是少數人個人的極端情緒,厭女也並不意味著占一半人口的男性憎恨女性。厭女比我們所看見的更幽微、更複雜,也比我們想像的更根深柢固,厭女的機制與邏輯滲透到人們的自我、關係與社會網絡,進入性、身體與情感連結之中,造就了厭女網絡。

  厭女網絡採取兩手策略的操作方式,區分「好」女人與「壞」女人並分而治之,透過拉攏「好女人」、懲戒「壞女人」,使女性因為被懲戒而神傷,或因為被拉攏而得意;拉攏與懲戒更可能產生相互加乘的效果,進而鞏固厭女網絡。

  本書的重要論點在於,厭女有另一個面向,那就是愛女,厭女經常以愛女的樣貌表現──「我是為妳好」、「我是因為太愛妳」、「我是不能沒有妳」、「我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努力」,這種不將對方視為主體的單向度的愛,其實就是──厭女。愛女,並非厭女的解方,互為主體的協商與成長,才是克服厭女的良藥。

  本書分為上、中、下三篇,上篇「單一結構」解析厭女網絡中透過關係界定他人、控制他人、將他人視為客體的各種機制、邏輯與論述;中篇「兩難困境」書寫厭女網絡之中的個體處境,追問愛女/厭女的一體兩面,為何╱如何讓女性難以看穿、無法站出?下篇「多元協商」則論述多層次、多面向、嘗試突破厭女網絡的突圍行動。

  厭女,正從現實與網路、小說文本與社會事件無孔不入地襲捲而來。全書分析的厭女案例包括:父權家庭中的女性角色、反同運動、性暴力受害者、女性從政者、族群與性別,PTT母豬教、性私密影像與報復式色情、解放乳頭自拍,以及《水滸傳》、林奕含與《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八里雙屍案與《黑水》。

  理解與拆解厭女現象,正是告別厭女的第一步!

  ■ 本書重要焦點如下:
  ──父權家庭如何懲戒「不合格」的妻子、「失職」的母親、「不孝」的女兒、不進入家庭的女性、以及多元性別的女性?反同運動如何忌性、恐同、厭女?

  ──女性政治人物為何面臨在性別角色和政治角色間進退失據的困境?中性化是不是一個好的策略?在性別與族群的愛厭交織中,媒體如何展現能動性,促發性別平權?

  ──「母豬教」和「報復式色情」如何將女性客體化、工具化?「解放乳頭」的倡議,要將乳房去情慾化或是再情慾化?

  ──《水滸傳》為何是一個厭女文本?林奕含與《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指出了哪些權勢性交受害者的困境,以及受害者自我的複雜與兩難?八里雙屍案的報導與判決書顯露了什麼樣的厭女情結?與《黒水》又該如何對讀?

  ──新時代需要什麼樣的情感教育?如何以「主體愛」補充「匯流愛」?

名人推薦

  成令方╱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教授
  官曉薇╱台北大學法律學系副教授
  陳宜倩╱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教授
  畢恆達╱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
  游美惠╱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教授
  楊芳枝╱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教授
  ——齊力推薦

作者簡介

王曉丹


  嚮往兒時與表姊妹的鄉下生活,標準都市人,近來遷居山林。政治大學法律學系特聘教授,英國華威大學法學博士,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訪問學者,女學會前任理事長。研究領域為法律、文化與性別。分析性別規範何以被遵守、何以形成系統、何以複製與延續,討論性別結構的法律化形態、法律的性別化特徵,也探索個人在其中的法意識包括建構自我認同與能動性。生活中驚嚇於愛女/厭女的一體兩面,學著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在與受害者互動的經驗中,看見自己的生命課題,因此充滿了感激之情。深信性別研究能夠協助反思的深度與廣度,為了可以聆聽、可以理解、可以分享,活著,讀書,寫作。

余貞誼

  高雄醫學大學性別所助理教授,台灣大學社會學博士。研究領域為資訊社會學和性別研究,近期踏入資料科學或曰計算社會科學的陣地,嘗試領略其中的藝術,因而在研究方法上混雜了敘事與數據,雖看似分裂,卻仍有其共通之處。近期主要關注社群媒介與人的關係,人們如何將生涯的想像挹注到社群媒介的使用中,而使用的歷程又造就了什麼社會效果,我們究竟是更孤獨還是更連結?更民主還是更激化?從事此項研究最無可抹滅的足跡,就是在Google搜尋的自動完成功能中,我的名字永遠跟「母豬」連結在一起。在還不確知此篇文章能帶來什麼平權的社會效應前,我率先擁有了這樣一個科技認證的身分,也是謂一種成就。

方念萱

  政治大學傳播學院新聞系副教授,美國紐約州州立大學水牛城分校傳播博士。身為嬰兒潮世代末代弄潮人,同輩漸次退休,自己轉而研究數位世界裡外厭女現象,也藉由擔任不同部會性別平等委員,分辨攸關性平的公共資源能或不能產生綜效。報紙電視裡厭女愛女的地景仍在變化,虛實未定的性別暴力場景也在數位世界裡搬演。找不到搖控器,就直接走進兔子洞,行動。

姜貞吟

  小時候家住圖書館旁,長大後躲進圖書館就成了生活,平時熱愛徜徉在動、植物與山林懷抱中。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副教授,法國巴黎第八大學女性研究博士,婦女新知基金會副董事長。研究領域為性別與族群、性別與政治參與、客家研究。主要分析性別參與公共事務的社會結構脈絡為何,特別是當性別、族群跟社會文化間相互鑲嵌為在地結構時,女性如何與之協商跟突破,如何展現行動的能動性。作為一個女性主義者,隨著理論拓展、法律修正、社會倡議到行動的實踐,了解到支配日常生活的社會慣習深層地影響著我們。力求在說、寫、思考跟行動之間作些事情,為這未竟之業,盡點棉薄之力。

韓宜臻

  台灣大學戲劇學系與社會工作學系畢業,政治大學法律科際整合研究所碩士生。曾任公民監督國會聯盟政策部專員、人權公約施行監督聯盟執行秘書、同志諮詢熱線專案研究員、女學會兼任助理。沒有稱得上專長的才能,僅希望透過粗淺的書寫,為性少數社群盡一份心力。雖深知惡意之真實、溝通之困難,仍希望台灣終能成為一個自由平等的國家。

胡錦媛

  美國密西根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政治大學英國語文學系教授,政治大學教學特優教師。曾任政治大學翻譯與跨文化中心主任、《文山評論》與《文化越界》主編。主要研究領域為旅行文學、書信文學、文化研究、禮物與倫理╱經濟交換。著有《在此╱在彼:旅行的辯證》、Seemingly Close, Really Distant: Kafka’s Letters to Felice、Gift and Economy of Exchange in The Wings of the Dove、Translating the other: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Pound-Fenollosa, Modern Taiwan Graphic Poetry、Writing the Self: Epistolary Form in Lettres portugaises, Pamela and Letters of T’an-lang,並主編《臺灣當代旅行文選》。

黃囇莉

  台灣大學心理學博士,現為台灣大學心理學系教授。從小搭著國家教育體制的順風車成長,年輕時因讀太多五四運動時代的作品,受愛國熱血激勵,總把大我放在小我之前。進入台灣大學心理學系,主修人格╱社會心理學,也以本土心理學為主要研究取徑,想要擺脫西方的學術殖民。1994年女學會成立,有幸參加幾次婦運界的研討會、工作坊,受啟迪而看到了影響個體的父權結構之存在,因而毅然認同女性主義。除了在本土心理學持續學術耕耘外,也投身女性主義者的實踐工作,多聚焦在性別平等教育及性侵害╱性騷擾之調查工作。目前與性別相關之論文約三十多篇,曾任女學會第八屆理事長,清華大學性別平等教育委員會副主委。2010年獲教育部友善校園傑出貢獻獎。

楊婉瑩

  政治大學政治學系教授,專注於「性別政治」之研究,從直覺式地的「性別即政治」出發,擺盪於「性別」研究與「政治」科學兩套知識論的對立之間。性別研究帶著實踐批判性的視角,和政治科學預設的價值中立,兩者之間存在巨大鴻溝;即使在寫作時有意識地傾斜╱揀選,仍會不自覺地在語言使用與論述風格中滲出其中的不一致性。性別研究與政治科學的學科知識的不協調感,其實也正是現實的某種對照隱喻。考察女性政治菁英所經歷的厭女處境,女性與權力的矛盾連結,立刻清楚地浮現出來──當女性逼近權力,即可逼視出權力的反撲,如此赤裸,毋需矯飾,也就暴露出既有的權力部署,是如何被視為理所當然地存在。

孫嘉穗

  現任東華大學民族語言與傳播學系教授,英國伯明罕大學文化研究與社會學系博士(媒體與傳播組)。在美國研究四大報紙社論如何呈顯性別議題後,開啟性別研究的興趣,近年發表論文與研究領域含括傳播與文化、性別新聞學、性別與原住民傳播、族群新聞、文化創意產業與文化政策、全球化傳播與文化、媒體素養與數位人文等面向。現任婦女救援基金會董事與女學會理事。曾任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研究員及《自由時報》藝術文化版記者。在日常生活中體驗愛女厭女的多重交織,並持續思索如何透過媒體展現性別平權與進行性別教育的可能途徑。

陳惠馨

  現任政治大學法律學系專任教授,德國雷根斯堡大學法學博士。曾任中國法制史學會理事長(2015-2019),女學會會長(1998年),現為中國法與歷史國際學會理事、女學會會員。研究專長為民法親屬與繼承、清代法制史、德國法制史、性別關係與法律,著有《法學概論(修訂十五版)》、《民法繼承編──理論與實務》、《向法規範回歸之清代法制研究》、《德國近代刑法史(二版)》、《民法親屬編──理論與實務》、《性別關係與法律──婚姻與家庭》、《多元觀點下清代法制》等多本法學專書。在女性主義的滋養下茁壯、行動,持續在法學研究與教學中融入性別觀點,探究性別與法律的相關議題;並長期投入婦女運動,曾主持《性別平等教育法》之研擬,關注社會實踐中的性別意涵,以及關係中的權力結構。

康庭瑜

  高雄生,世界長,七年級生。政治大學新聞系副教授,牛津大學地理學博士。研究領域為性別、跨國流動與傳播科技。分析跨國移動的女人怎麼使用傳播科技來刻劃她們生命的軌跡,也討論在地不動的女人怎麼用傳播科技來接收全世界的聲音。愛女不厭女。研究性別起初是為了理解自己的生命經驗,但讀了書以後開始時不時擔心自己的日常生活實踐「不夠女性主義」,為了搞懂這點只好把書繼續讀下去。聯絡方式:tykang@nccu.edu.tw。

導論

告別厭女──在情感與關係中琢磨自我(摘錄)

王曉丹(本書主編、政治大學法律學系特聘教授)


  我們很容易以為,厭女(misogyny)只是少數人的極端情緒,但過去的研究成果告訴我們,事實並非如此。本書要強調的是,厭女遠比我們想像地還要根深柢固,厭女早已滲透到我們的自我、關係與社會網絡之中。

  日本社會學者上野千鶴子指出,厭女是一種症狀,除了憎恨、嫌惡女性的態度之外,也形成男性將女性當成客體的一套機制,例如:證明自己不是或不像女人,是「男同性社交」的前提,產生排除女人的效果。厭女也包含對於性的男女雙重標準,以及將女人區分為聖女與妓女,進行分化統治。此種機制並且已經滲透到欲望之中,表現於外在社會現象,例如:在情感關係中將對方視為玩物、難以察覺的性騷擾與性侵害、色情影片中的性別暴力、意圖控制對方的恐怖情人等等,這些都是厭女症的外在表現。美國學者凱特.曼內(Kate Manne)以倫理學重新定義厭女,她主張厭女就是以倫理規範評價女人,形成類似警察的強制力,用來懲戒失格的女人。此種邏輯或系統的效果就是:合理化男人「獲取」,而女人「提供」的性別經濟,同時將厭女情緒正常化,將之稱為人性,並原諒男性加害者,懷疑女性被害者。

  上述兩本書分析了厭女的分化機制與倫理邏輯,並且呈現出這個世界的樣貌,但這些討論不足以捕捉厭女與內在自我的動態關係,尤其是厭女機制與邏輯如何滲透於性、身體與情感連結,同時造就了厭女網絡。

  本書主張,厭女不只是分化機制或倫理邏輯,厭女是人際網絡中的陽剛控制,在厭女網絡中,具有厭女情結的人以陽剛之姿,將定義他人、決定他人事務視為理所當然,甚至會利用社會論述合理化其行為,聲稱這是在為對方著想。生活在厭女網絡的人,經常欠缺適當的語彙、理論以描繪自身經驗,於是,社會各界難以辨識權勢性侵、無法理解慰安婦的多元主體、欠缺反思社會汙名惡女的傷害,許多人被困在愛厭交織的控制與保護之中,欠缺能動性(agency)的資源與行動指引。此時,受困於厭女網絡的人,很容易會產生自我困惑,甚至折損,以至於無法做出突圍的思考與行動。這樣的厭女網絡並非某個個人「有意識」的策略,而是透過文化建構,在人們的自我認知層次產生影響,甚至滲透到自我與他人關係的界定。為了抵抗此種厭女網絡,唯有釐清厭女網絡的社會過程,才有可能發展改變的行動與策略。

  有趣的是,當代的厭女現象並未因為女性主義的崛起而停止,卻反而因為媒介、溝通與社群模式的轉變,被特定媒體建構而風行的女性主義(popular feminism),同時使得厭女現象因而風行起來(popular misogyny),二者都是搭著新自由主義的列車,彼此互相加乘。如今台灣的網際網路上開始出現汙衊女性的流行語,包括:女權迫害男性的「女生不想當兵就是女權自助餐」、嘲笑女性總是破壞社會秩序安全的「馬路三寶」、諷刺女性只重錢財與外貌的「鮑鮑換包包」等。這些現象或許並不代表女性主義毫無進展,相反的,反而是女性主義已經具有影響力,引發厭女網絡的懲戒效果。

  新的情況,需要新的應對方式。台灣的女性主義在新的情勢之下,應該開始論述早已存在於社會各個角落、各種近身搏鬥的抵抗與協商。事實上,已有越來越多女人採取不同的因應方式,或者不願被動接受統治內化厭女而自我嫌惡,或者不再默默服膺規範而懲戒其他失格女人;現今的受害者不同於以往全然失語,拒絕一聲不吭地隱身於社會角落;現在的男人也並非受制於陽剛氣概動彈不得,甚至開始挑戰主流對其人生的界定。換句話說,不管女人或男人,或多或少地,正在上演「告別厭女」的進行式。目前的新劇碼是,這些告別厭女的社會變化,並非僅僅是厭女的相對面,一如厭女也不只是女性主義的反挫而已。事實上,社會變化與厭女網絡盤根錯節,彼此互相建構,厭女對不同人有不同的強制力,有些人受到較大壓制,另外一些人可能享受變化成果,但享有較大權力的同時,也可能受到更多的關注與制約,形成既被要求陰柔又必須陽剛、彼此矛盾、進退失據的雙重束縛。

  告別厭女網絡,最難的是對抗厭女的另外一面,也就是愛女。愛女是對於女人的愛的宣稱與行動。愛女具有我們嚮往的特質,溫暖、相互、成長、禮物,可以拉攏我們,讓我們卸下心防,用力付出。然而,厭女網絡經常以愛女的樣貌表現──「我是為妳好」、「我是因為太愛妳」、「我是不能沒有妳」、「我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努力」、「我是……」──要拆解這些以「我是」開頭的句子,絕非易事。愛女關係中經常帶著厭女的特質,兩者愛厭交織的網絡不易被揭露,個體也經常受苦於是否被背叛的感受,甚至進入一種自己與對方是否「病理化」的猜測。其實,愛女/厭女是人我關係的反覆協商、定位自我認同的探問,是在情感中不斷反思、尋找適當位置的練習,是自我的持續琢磨、鍛鍊最佳能動性的旅程。

  弱勢者(包括女人與男人)往往在愛女/厭女的雙面性中感到迷惑,經歷著感受與認知的新任務:何謂抵擋厭女歧視心理、拒絕厭女兩性二元體制、反抗厭女懲戒網絡?這本書就是要論述這些努力翻轉的足跡,研究個體在拉攏與懲戒之間的自我琢磨,如何在情感與關係中不斷進行主體建構,因此得以看穿這世界拉攏與懲戒女人的兩手策略。為了告別厭女,為了開拓改變的路徑,本書試圖揭露厭女網絡的單一結構,如何嚇阻、幽禁、挫傷與排除弱者(上篇),並指出在厭女網絡處境中的兩難困境,挖掘受害者的內在自我、失落綑綁、雙重束縛與愛厭情結(中篇),最終更探索各種可能的多元協商路徑,包括發聲、行動、連結與對話,試圖阻斷厭女網絡的運作(下篇)。〔…〕

  辨識厭女:拉攏與懲戒的兩手策略

  厭女,是否意味著占一半人口的男性憎恨女性?答案是否定的。厭女並非所有男性的普遍特質,甚至,人們往往從反面認識厭女,例如,當一位男性被褒獎並不厭女時,厭女才似乎有可能被看見。厭女,遠比表面所呈現的更細緻、更幽微、更複雜。

  曼內認為厭女不僅僅是一種憎厭的心理狀態,而是系統性現象背後的倫理邏輯。厭女的心理狀態就是因為對方是女人,社會不由自主貶抑她、覺得她是弱者、認為她就是不好──曼內稱之為天真(naive)的厭女概念。實際上,厭女的心理狀態,經過操作,構成了整體政治與社會結構。曼內將厭女的政治分配的社會功能,視為父權秩序的警察執法。她的貢獻在於,提出區別於性別歧視(sexism)的厭女概念,性別歧視比較接近意識形態,其功能在於正當化與理性化父權的社會秩序;而厭女則比較是維護此社會秩序的強制力,其功能為懲戒失格女人。

  兩手策略就是厭女網絡的操作方式,區分「好」女人與「壞」女人的分而治之手法。這種區分源自於道德上的男女二分體制,也就是厭女邏輯中的「道德與社會勞動性別經濟」(gendered economy of moral and social labor)──女性提供順從、良善、關注、崇拜,而男性獲取榮譽、尊重、資源、權力。在此種提供者/獲取者動態(giver/taker dynamic)的邏輯下,男女分別承載各自的社會期待、分別扮演分化的社會角色,分別遵守不同的社會規範。厭女成為系統的理由就是,這一套合格/不合格的道德透過強制力,強化了女性的被宰制,鞏固了男性霸權。

  如果反過來指責此種兩手策略,厭女者會回覆,人的喜好或厭惡的情緒,出於自然情感,這是無法被強迫,也不可以用外力改變的。以下就是合理化憎厭情緒的說法:

  我不喜歡吃甜食,就算端到我桌上我也不會吃。但我本身並沒有歧視甜食,而甜食也並沒有錯,所以在點菜時開宗明義就說了,我不吃甜食,難道錯了嗎?……我何德何能改變你的本質,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想也是我對交友和平的最大讓步了吧?

  然而,厭女不只是個人喜好而已,而是將部分女人切割為「比較不好的女人」的社會網絡,厭女網絡靠著拉攏「好」女人,同時懲戒「壞」女人的兩手策略,取得權力。凡是女人的行為不符合規範,她的「失敗」、「逃避」或「拒絕」都被賦予道德責難,或者輕忽,或者無情,或者背叛,都是失格女人。那些沒有被懲戒的女人,即可暗自欣喜,慶幸自己站在較佳的道德位置,比下其他人。這一切,因為被懲戒而神傷,或者因為被拉攏而得意,都鞏固了道德規範,以及設定道德規範的父權體制。就像是胡蘿蔔與棒子:「溫言在口,大棒在手,你可以走得更遠」(Speak softly and carry a big stick, and you will go far.)。

  厭女的兩手策略,並非個人「有意識」的行為,不只是上野千鶴子或曼內所談的分而治之,還包括內外並進,尤其建構女性自我內在的機制──女性自我厭惡與自我客體化──而服膺於父權社會角色,在關係中產生既拉攏又懲戒的效果。此種兩手策略通常潛藏在文化慣習,鑲嵌於女人與男人內在的自我認同,甚至滲透至兩性互相吸引的通則之中,形成文化建構。女性的自我客體化表現為自尊低落、身體羞恥感、對外表感到焦慮等脫離現實的社會規範。這反映在權勢性侵案件中,受害者在受到貶抑或責罰的同時,還可能渴望讚賞、回饋,甚至自以為的成長。

  拉攏與懲戒有一種特殊的合作方式,產生互相加乘的效果。控制者會訴諸受控制者的心理恐懼、擔憂與孤單,使得控制者可以扮演保護者的角色,反之,受控制者則期待一個強而有力的領導。因為之前的拉攏,厭女者反而強化其強勢者的地位,使得懲戒成為自然且無法抵抗;另外一面,之前受過懲戒的弱勢者心理上害怕,讓厭女者反而變成弱勢者的渴望、甚至生存動力,期待得到讚賞。拉攏與懲戒二者互相加乘,構成一個讓人驚訝的結果──被懲戒者反而會渴望對方,因而努力改變自己,被懲戒者為了得到讚賞,可能會放棄自我,甚至更迎合對方。〔…〕

  打破愛女/厭女:協商自我與他者關係

  許多人因為現實中女人的強勢或積極主動,懷疑女性主義早已沒有必要性,轉而同情部分男人,看見男人依舊受困於必須陽剛的社會角色。這是對女性主義的偏狹看法,事實上,女性主義並非只是發起一場讓女性取得權力的運動,女性主義的願景是打破社會權力結構,反對有權力的人欺負沒有權力的人。

  為了要突破性別二元體制道德懲戒的厭女網絡,女性主義論述必然要進入情感與關係之中。亞當.朱克思(Adam Jukes)在《為何男人憎恨女人》(Why Men Hate Women)這本書中研究暴力男性(家暴者、性侵者等),以心理分析的視角討論男性的欲求──支配女性、控制女性──背後就是對女性的憎惡與恐懼。他以臨床精神分析的許多案例證明,憎女具有普遍性,在不同人身上只有程度的不同,沒有本質的不同。這本書僅僅研究男人,並沒有討論陽剛氣質與陰柔氣質對立的社會建構,也沒有涉及男女性別特質並非固定不變的討論,女性也可能陽剛,男性也可能陰柔,雙方皆受困於二元對立的結構。〔…〕

  或許,拒絕陰柔的下一步應該不是陽剛,陽剛的解決方案也不應該是陰柔。真正的關鍵應該是,面對生命中曾經重要的人,有沒有協商的可能。

  我想起來協商是怎麼一回事。協商是在對立的視角使勁強化自己的力量,以氣勢先把對方壓下去,然後就有機會彰顯自己,讓自己被聽見。氣勢的取得很重要,或者眼觀四面,看看對方最在意的自我形象,然後以上位姿態評價對方,讓她嚇到,讓她自責,讓她退讓。協商也可以訴之以情,強調為對方著想的愛,如果自己有錯,就是愛得太深,太急,所以野蠻。〔…〕

  要到很久以後我才想起,真正的協商原來不以氣勢為解方。那些日子當我們面對彼此而有著突來的困惑時,並不曉得變得陽剛或盡量陰柔都不能解決問題。我以為自己正一點一點踏上能動主體的康莊大道,卻不知陽剛之氣只能協助我拒斥與壓制美好生命,陽剛只是給我自大的鴉片,蒙蔽了我面前隱晦的種種。而又是在更久以後我明白,那些捉摸不定的模糊感,原來是易感、易受傷的脆弱性為我張開的解方。

  女性主義反對陽剛與陰柔的對立,反對前者比後者優越所衍生的不平等。瑞溫.康諾(Raewyn W. Connell)在提出霸權陽剛氣質理論(hegemonic masculinity theory)時,雖然強調男性內部因為種族、階級、性傾向的不同,並非每個男性都具有同等的競爭、攻擊、堅毅特質,但是基本上她還是認為相對於女性來說,男性具有較優勢的地位。安娜.亞若史密斯(Anna Arrowsmith)在研究厭女時,修正了康諾的說法,她研究兩性交往的案例,女性已經不是永遠處於弱勢,因為種族、階級或者性傾向等因素,女性可能會取得陽剛的位置,但是陽剛/陰柔的二元對立,仍然是困擾的主軸,只是男性面對女性的權力,衍生更多厭女的情緒與懲戒行動。

  告別厭女,不只是破除好女人/壞女人或者男/女的邏輯,還要打破陽剛/陰柔的二元對立。答案不在於超越,而是在其中,在巴特勒所稱的「一個人的自陳」(giving an account of oneself)中不斷提問與顯示自身,作為一種協商自我與他者關係的過程。在打破厭女網絡的社會過程,最重要的在於「為什麼是我」的提問,這個提問幫助我們理解,臣服與自由之間主體建構的困境,也強調了重建倫理關係的努力,這樣的提問引導出,個體踏出每一步,都是謙卑地回應過去被拒斥的、被排除的、被壓制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