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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購】地犬:吳介民詩集◎吳介民
Regular price $21.00碳化的心
知名政治學者吳介民的第一本詩集。
本書收錄三十六首精采作品,創作時間橫跨二十年,書寫地點集中於台北和紐約。《地犬》詩語言神祕而瑰麗,展現政治學者在論述之外自由而豐盛的心靈面向,令人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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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推薦
默想起他的詩句:「走入火,影子便巨大」──在這個搖晃的世界,寫詩的人的作品與行動究竟要動搖甚麼?守護甚麼?成就甚麼?留下甚麼?……我們懷抱著各自的天堂與地獄,如火張望,答案未必相同,但當然一切互相了解。——曾淑美
作者簡介
吳介民
宜蘭出身。高中在木柵、三重晃過。台大政治系所畢。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哈佛大學博士後研究。參與學運,鹿港反杜邦運動(一九八六),「里巷工作室」拍攝《台胞》(一九九三)。一九九六年三月台灣總統選舉,中國飛彈威脅,在紐約共同發起「和平民主衛台灣」守夜。曾任教清大社會所,參與創辦當代中國研究中心與中國研究學程。現任職中央研究院。出版《第三種中國想像》、合編《秩序繽紛的年代》、翻譯Albert Hirschman《反動的修辭》。
自序
告別林触
誰是林触?整理詩稿這段期間經常自問。
最初使用筆名,是在大二,系學會刊邀稿,用了一個已經忘記的筆名,刊登後系主任找談話,「期許」年紀輕輕應善待自己前程,不要激烈批判國家。之後,在《大學新聞》用「鍾白揚」,酒肆老闆問姓名,就給他這名字,有一天報上真名,他疑惑、繼而失望不解地呢喃:你不叫鍾白揚嗎?
大約一九八六年,《前進》張富忠邀稿,投了一篇時局分析,請他取筆名,文章出來,作者「陳民雄」,社團友人說,那篇一看就知道是「喇叭」寫的,當時內心一笑。那段期間,有些校園文章由朋友們取名,《大學新聞》有「齊保台」,《大學論壇》有「巴震台」。還有一篇〈體質與氣質〉,是「個人政治宣言」,結果大新編輯(據說是數人合謀)因社論缺稿而拿此篇充當,成了匿名主筆。
大學年代,記了厚厚的筆記與思考斷片,那時想,如果把這些東西完成,用什麼名字發表?大約此時,開始用「林觸」,大都關於文藝,少數政治評論。多年後,摯友發現林觸不是原本以為的人,驚覺誤會很大。羅葉一九九四年出版第一本詩集《蟬的發芽》,來家裏夜談,那篇〈羅葉,將記憶之湖的波紋吹起〉刊登在《文訊》;二〇一〇年在羅葉紀念會上,《文訊》總編說:原來作者在這裏。後來,用簡體取代繁體,直覺「林触」更形象、更生猛。
寫作者使用筆名原因很多,有人為革命匿名,有人為抵抗歧視,有人出於時尚或羞澀。內心裏,最初的林觸,坦白說,就是試探,徘徊在寫作荒野上的試探,對文學身分沒把握,但分明喜愛書寫、非寫不可。爾後,與筆名的關係發生了蛻變,擺脫了生怯,林触讓我放心躲藏,舒放情緒,也佔據反觀自身的一處小角落。
筆名與本人,主體之間的身分游離。很長一段時間,陶醉在躲貓貓遊戲中。不經意聽聞別人指點這些筆名文字,評與賞都是「真實的」,如同電影導演與觀眾同處暗室觀看作品的爽快。經過多年,林触成為發表詩與散文的固定筆名,成為身分認同,以這個身分,為自己保留一塊寫作的祕密基地。當疲憊或挫折,或繆斯來襲以至喋喋不休,可以在此點燃文火,靈視分泌蠕動。
寫作當下不顧慮發表與否,不理社會角色,因而直白袒露,隨思緒自由起落、積累經驗厚度、沈澱風格。一旦發表即是展演,不免動心斟酌,瞻前顧後。孤單之時,「社會」浮現;寫作時,「社會」便隱沒。有林触守護,挪出學術與公共領域之外的餘裕,得以遐思金胎兒、多鼻公、吾友壁虎的存在感,耽溺在「獨我」與「政治」之間寬闊的潮間帶,觀照情緒與天色的替換……
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出版詩集。最早,淑美提議幫我編詩集,暖暖的心意存著。去年春天蟄居香港寫論文時,印刻總編初安民來信邀稿,於是開始認真琢磨,淑美巧思編排,主張時間動線,讓我自在拼湊記憶的塵埃。近幾年,將積累成冊的詩稿開箱勘察,偶有心動,便寄給《自由副刊》孫梓評主編,他見證了「告別林触」的過程。我要誠摯感謝這幾位朋友。
出詩集,是曝曬,揭發祕密基地,將私屬的「神龕」推上祭台,不得不讓林触除役。告別林触,這一趟走了三十年。

【預購】商禽詩全集◎商禽
Regular price $33.00穿越時代的漂浪者
撞擊靈魂的雕塑家
「我不是超現實主義者,而是超級現實或更現實、最最現實。」
──商禽
早年現代詩壇中有「鬼才」之稱,活躍於五、六○年代台灣現代詩壇的商禽,往往能在最寫實的題材中發揮超寫實而又刻劃入裡的想像力,其作品《夢或者黎明》乃台灣超現實主義登峰造極之作,與亞弦的《深淵》並列為六○年代經典詩集。商禽創作量少質精,散文詩形式的創作與向被視為超現實主義的風格,讓他的詩作富有原創精神與前衛特質,又兼具深刻的思想性,俯拾可見冷峻的自省與悲憫的同情。本書收錄商禽僅有的幾本詩集及其他刊登於報章之詩作,在詩人的「逃亡」過程中補缺拾遺,期能為其創作留下更完整的記錄。
.完整收錄商禽多年詩作。
.內附商禽手稿、畫作,年表及相關評論索引。
作者簡介
商禽
本名羅顯烆,又名羅燕、羅硯,另有筆名羅馬、夏離、壬癸等。一九三○年生於四川珙縣,十六歲從軍,在逃亡與被拉伕的交替中,流徙過中國西南各省,其間開始搜集民謠,試作新詩。隨軍來台後任陸軍士官退伍,做過編輯、碼頭臨時工、園丁等,也賣過牛肉麵,後於《時報周刊》擔任主編,任副總編輯退休。
早年於《現代詩》發表詩作,後參與紀弦發起的「現代派」,並加入創世紀詩社。曾應邀赴美參加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其早年成名作多為散文詩,被譽為一九五○年以降台灣散文詩的開山者,有「鬼才」之稱,是活躍於五、六○年代台灣現代詩壇的重要詩人。詩作數量不超過兩百首,著作僅有詩集《夢或者黎明》(1969)、《用腳思想》(1988),以及增訂本《夢或者黎明及其他》(1988)和選集《商禽?世紀詩選》(2000)、《商禽集》(2008)五種,另有英、法、德、瑞典文等譯本。一九七七、一九八二、二○○五年三度名列當代十大詩人,《夢或者黎明》亦於一九九九年入選台灣文學經典詩集。
序
快樂貧乏症患者◎陳芳明
商禽的詩降臨在封閉的海島,為的是精確定義他的時代,他的家國,他的命運。如果語言緊鎖在唇腔,如果思想禁錮在頭腦,如果慾望壓抑在體內;靈魂找不到出口時,那種感覺是什麼?精神被綁架時,滋味又是什麼?商禽的詩行,顯然是要為這些問題給出答案。他的語言委婉、含蓄、謙遜,竟能夠使虛偽的歷史無法隱藏,也使扭曲的記憶無法遮蔽。
他的文學生涯橫跨半世紀,卻僅完成不到兩百首的詩作。對照多產的台灣詩壇,商禽可能是屬於歉收。但是他在美學上創造出來的縱深,往往引起無盡止的思索與探索。他困難的詩行裡,確實延伸著歧義的迷路;不過來回逡巡之後,畢竟還是有跡可尋。在心靈不快樂的密林裡,絕對不可能存在著愉悅之旅的奢望。完成閱讀的跋涉之後,就不能不承認詩人擁有百分之百不快樂的權利。
商禽作品是屬於困難的詩,讀者不得其門而入時,遂訴諸種種方式來貼近。然而,各種理論、主義、口號、意識形態都難以抓住他的詩風,反而是他的詩藝回過頭來抓住所有的詮釋者。至少有兩種標籤習慣加在他作品之上:「散文詩」與「超現實主義」;前者是指形式,後者是指內容。許多讀者寧可傾向於相信標籤,卻懶於閱讀他的詩。由於散文詩一詞的濫用,使得他的詩人身分變得非常可疑。也由於超現實主義一詞的惡用,使他的詩藝與詩觀常常引來誤解。百口莫辯之餘,商禽只能選擇沉默以對。不過,他也有不得已而言的時候,必須為自己的詩表示態度。他認為自己的創作是以散文寫詩,而不是寫散文詩;重點在詩,與散文無關。同樣的,他也拒絕超現實主義的封號。對自己的詩觀他頗具信心,堅稱超現實的「超」,應該解讀為「更」。與其說他的詩是超現實,倒不如說是更現實。以現在年輕世代的流行用語「超帥」、「超遜」來解讀的話,商禽詩的「超現實」,正是極其現實。英文的surrealism並不能確切界定商禽,也許以more realistic或者extremely realistic來定義他,庶幾近之。
在他的時代,商禽當然不是寫實主義者,但是他的詩是內在心靈的真實寫照,寫出他在政治現實中的悲傷、孤獨、漂流。沒有那樣的客觀環境,就沒有那樣的情緒流動;正是有他這種沉重情緒在詩中渲染,才真切對照出他的時代之幽暗與閉鎖。坊間論者酷嗜彰顯他詩中的突兀意象與險奇語言,遂率爾宣稱他是超現實主義者,卻未嘗注意他的詩與當時歷史情境、現實條件之間的密切牽扯。就像那個年代大多數現代主義運動中的創作者,都必須訴諸語言的變革,才能真正到達被扭曲、被綁架的靈魂深處。詩人在緊鎖的空間裡釀造詩,是為了尋求精神逃逸的途徑。他留下的詩,毋寧是奔逃的蹤跡,循著他迤邐的腳印,似乎可以溯回那麼遠的、遺佚的歷史現場。
重新回到不快樂的年代,等於是回到身體與心靈同樣受到羈押的絕望時期。在絕望的深淵,詩人釋出他內心痛苦的願望:
在失血的天空中,一隻雀鳥也沒有。相互倚靠而顫抖著的,工作過仍要工作,殺戮過終於也要被殺戮的,無辜的手啊,現在,我將你們高舉,我是多麼想--如同放掉一對傷癒的雀鳥一樣--將你們從我雙臂釋放啊!--〈鴿子〉
飛躍的想像在這首詩中非常鮮明,一雙手竟轉化為一對鴿子。整首詩集中在鴿子意象的營造,畢竟這樣的禽鳥既接近人間,又富有自由翱翔的暗示。從鴿子跳接到雙手,又從雙手連繫到生活中的工作與殺戮,隱隱指向政治環境制約下人的宿命。詩中的天空與曠野,幾乎就是自由空間的隱喻。擊掌的雙手,帶有一種抗議,也有一種慾望,在於試探天空與曠野之遼敻。當天空失血,曠野寂寥,沒有任何禽鳥飛翔時,現實世界的鬱悶與仄狹便強烈反襯出來。
一九六○年代前後完成的〈鴿子〉,是商禽心理狀態的最佳投射,也是現代詩運動中頗受矚目的經典作品。詩中雙手與鴿子反覆進行的辯證,無非是要反映身體牢籠與心靈解放之間交互糾葛的困境,頗具戲劇效果。舞台上肢體語言的演出特別緩慢,詩的節奏也隨著舒緩展開。在廣邈的天空下,渺小人物受困於工作與殺戮的命運。不能掙脫的雙手,被殘酷的現實綑綁,猶鴿子之無法飛出囚籠,全然陷於焦慮與絕望。歷史條件是如此嚴苛,更能彰顯詩中嚮往自由的慾望。這首詩以高舉雙臂時,舞台上簡直是矗立著一個抗議的姿態;天空有多大,抗議的身影就拉得有多長。
囚禁意象貫穿在商禽早期的詩行裡。加諸於肉體的囚禁,可能來自政治,來自道德,來自傳統,但他的詩從未有清楚交代。當開放的年代還未降臨,各種無形的權力干涉到處皆是。羈留異域而被鄉愁纏繞時,流亡的身軀與逃亡的慾望都凝結成詩行文字。嚐盡流刑滋味的凌遲,商禽寫下饒有反諷意味的〈長頸鹿〉。眺望著回不去的故鄉,以及忍受著挽不回的歲月,流亡者都無可避免淪為時間的囚犯。這首詩的自我觀照,流露出無可言喻的淒涼與悲愴:
那個年輕的獄卒發覺囚犯們每次體格檢查時身長的逐月增加都是在脖子之後,他報告典獄長說:「長官,窗子太高了!」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不,他們瞻望歲月!」--〈長頸鹿〉
散文形式的書寫,竟然可以使每一個文字飽滿著詩的密度。複雜的情緒,潛在的不滿,都壓縮在篇幅有限的文字裡,彷彿只是冷漠描述著一群被時間遺棄的流亡生命。以伸長的頸子暗喻翹首眺望--如長頸鹿對外在世界的尋求。受到監禁的囚犯,豈止瞻望歲月而已,他們的鄉愁,以及對自由、對解放的渴望,相當傳神地反映詩人在錯誤時間、錯誤空間的處境。商禽從未訴諸憤怒的、煽情的文字,他寧可使用疏離的、近乎絕情的方式看待自己的生命。 即使觸及憤怒的情感,他的詩也還是持續釀造悲涼的心境:
憤怒昇起來的日午,我凝視著牆上的滅火機。一個小孩走來對我說:「看哪!你的眼睛裡有兩個滅火機。」為了這無邪告白;捧著他的雙頰,我不禁哭了。--〈滅火機〉
這種高度象徵的手法,足供窺探那個年代的自我壓抑有多強烈。內心情緒的憤怒與外在的滅火機相互銜接,使抽象感覺與具象物體彼此對應,造成一種自我消解的效果。體內燒起的憤怒烈焰,全然得不到紓解的出口。無法釋放之餘,只能祕密地暗自消化。詩人的消化方式,便是依賴壓抑與再壓抑。詩中的滅火機絕不可能達到撲滅的作用。然則,詩人的眼中浮映出滅火機時,他的內心正處在不斷克制的過程。透過小孩誠實的告白,更加凸顯出詩人內心自我壓抑的考驗。小孩在詩中的出現,是為了說出詩人真實的感覺。在一個甚至是憤怒都無法稀釋的年代,生命的悲哀是多麼深沉。
很少有詩人像商禽那樣,不斷回到監禁與釋放的主題反覆經營。這樣的主題往往在不同的詩作獲得印證,例如〈夢或者黎明〉與〈門或者天空〉。夢是自由,黎明是干涉;門是監禁,天空是釋放。商禽傾向於鍛造特殊的意象,以最簡潔的文字繁殖出豐饒的意義。
〈夢或者黎明〉呈現各種不同形式的航行與飛行,無論夢境有多荒謬,凡屬自由的旅行都可得到容許,直到黎明的來臨。只有在現實世界裡,凡與自由相關的行為都遭到禁止。整首詩的發展過程中,詩人總是刻意插入一句內心的語言:
(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
這是當時小市民乘坐公共汽車時耳熟能詳的車內標語,詩人拿來挪用在詩行之間,造成某種警告的效果。為了防止事故或意外的一則標語,在詩裡竟產生禁止的意味:頭是思考,手是行動,任何踰越的思考與行動都要受到監視。這首詩頗具歧義的暗示,在現實中的行動都會引來干涉;唯一能夠享有自由的地方,便是停留在夢中。從黎明到夢之間的距離究竟有多寬?似乎只能依賴自由的尺度來測量。
〈門或者天空〉也是以兩種悖反的意象來對比,門是狹窄的出口,天空則是無限空間的象徵。這首詩也同樣是以劇場演出的方式,暗示生命的有限與無限。人酷嗜創造各種門的意象,包括城堡、圍牆、護城河、鐵絲網、屋頂,使生命壓縮在最小的空間。越沒有安全感的人,越需要城牆來保護。由於創造了窄門,人從此便失去了天空。商禽在詩中如此描繪人的本色:
這個無監守的被囚禁者推開一扇由他手造的祇有門框的僅僅是的門
--〈門或者天空〉
即使沒有受到監守,人也本能地創造門框自我囚禁。門的概念,似乎是人與生俱來的原罪,終身被罰在門框內外走進走出。直到看見天空之前,進進出出的卑微生命注定要承受門的懲罰。這場戲劇的演出,近乎詩意,更近乎哲學。詩人刻意把確切的時間、地點、人物從敘事中抽離出來,是為了使詩的意義能夠全面照顧到他親身經驗的生命困境。凡是與他同時走過那樣歷史的朋輩,當可理解門與天空的象徵意義。
商禽體會得比任何人還來得深刻,是因為他在軍伍生涯中嚐盡過多、過剩的痛苦滋味。生活的不堪,使他不能不去追尋人格尊嚴的意義。他寫下的每首詩,不僅為自己受辱的肉體釋出無比的抗議,也是對他的時代表達強悍的批判。其中最值得注意的一首詩是〈醒〉,毫無遮攔地說出他千瘡百孔的遭遇,留下一幅令人觸目驚心的畫面:
他們把齒輪塞入我的口中
他們用集光燈照射著我
他們躲在暗處
他們用老鼠眼睛監視著我
他們記錄我輾轉的身軀
--〈醒〉
他們是誰?詩中並沒有明白交代。然而,穿越過戒嚴時期的流亡者,都能夠感知他們的存在。他們是一種體制,是一種權力,是一種壓迫,相當公平地降臨在無助的身軀。這首詩的結構,前段是以分行的形式表現,後段則是回到散文的形式寫詩。前者是傲慢權力的氾濫,後者是脆弱身體的抵禦。面對著看不見的暴力,詩人選擇以魂魄出竅的策略來護衛自己的肉體。他的魂魄看到自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身軀時,確實感到錯愕,但並沒有被嚇阻。這首散文詩以相當冗長、曲折的句法來形容自己臭皮囊的肉體,並且以花香般的魂魄給予擁抱。這是商禽寫出最傷心也最勇敢的一首詩。詩中受盡屈辱的肉體,竟是如此難以想像:
……自己的魂魄,飄過去,打窗外沁入的花香那樣,飄過去把這:廝守了將近四十年的,童工的,流浪漢的,逃學時一同把快樂掛在樹梢上「風來吧,風來吧!」的;開小差時同把驚恐提在勒破了腳跟的新草鞋,同滑倒,同起來,忍住淚,不呼痛的!也戀愛過的;恨的時候,沉默,用拳頭擊風,打自己手掌的;這差一點便兵此一生的;這正散發著多麼熟習的夢魘之汗的,臭皮囊,深深地擁抱。--〈醒〉
看似非常複雜難懂的散文,其實是一個簡單的句型:「自己的魂魄飄過去,把這……臭皮囊深深地擁抱。」在臭皮囊之前加掛了許多形容詞,正是為了襯托自己的頭腦有多清醒。縱然受盡了無窮的暴力,縱然軀體已不成人形,他仍然維持著潔淨的靈魂。清醒的魂魄擁抱受辱的肉體,是一種自我救贖的姿態。他的記憶鮮明保留著生命中各種試煉的經驗,從童工到流浪漢,從逃學到「兵此一生」的生命階段,無非都在造就他孤傲的人格。
完成這首詩的商禽,等於是正式宣告他絕非是超現實主義者。粗礪的、殘忍的現實,並不可能溫情地容許他享有超現實的空間。他訴諸繁瑣的、迂迴的句式,絕對沒有任何餘裕要建構超現實的美學。恰恰相反,他為的是要更精確把醜陋的、不堪入目的現實揭露出來,也要把受到折磨的、無法負荷痛苦的人生具體呈露出來。然而,商禽也並不如此耽溺於複雜的句法。在抒情時刻,他也有溫婉的詩句,令人心痛:
昨晚簷角風鈴的鳴響
分明是你叮噹的環珮
別以為我不知道有人夜訪
院落裡的殘雪仍留有餘香
--〈近鄉〉
飄泊到台灣的詩人,負載著不為人知的濃郁鄉愁。當他旅行到韓國遇見雪景時,情不自禁勾起他的懷鄉之情。商禽從來不會直接以濫情的手法尋找感覺,而是以逃避個人情緒的策略予以過濾,終於到達昇華。雪落下時其實是毫無聲息,如果發出任何音響,那一定是屬於鄉愁。記憶中故鄉的雪,與異鄉的雪,蒙太奇那般重疊在一起,自然而然牽動他脆弱的情感。近鄉情怯的雪,是女性化的雪。他的詩彷彿若無其事,但實際上已刺痛他記憶的傷口。叮噹的環珮,殘雪的餘香,召喚他生命中早已沉埋的情愛。
鄉愁是另一種變相的囚禁,故鄉的親情、友情、愛情都完全被切斷成隔絕狀態。咀嚼自己的鄉愁時,商禽又再次使用逃避情緒的方式,使沉重的悲哀沉澱下來。在〈五官素描〉的組詩中,他分別描寫了嘴巴、眉毛、鼻子、眼睛、耳朵。淡淡的素筆,精練地點出五官在生命中的意涵。〈眼〉這首詩正是指向無以排遣的鄉愁:
一對相戀的魚
尾巴要在四十歲以後才出現
中間隔著一道鼻梁
(有如我和我的家人
中間隔著一條海峽)
這一輩子是無法相見的了
偶爾
也會混在一起
祇是在夢中他們的淚
--〈眼〉
兩隻眼睛,轉喻為一對相戀的魚,再轉喻為無法相見的家人。環環相扣的想像,看似突兀,卻有內在的邏輯彼此貫穿。三個意象的共同思維,都是圍繞在相戀而無法相見的主題,從而以夢中之淚予以串起。整首詩的結構與推理,都臻於無懈可擊。商禽的巧思,於此得到印證。他的詩並沒有那麼難懂,他的鄉愁則令人無法承受。
商禽對語言文字的掌控,近乎苛求。幾乎每一詩行,都具體反映現實中的困境,〈用腳思想〉便是其中極致的一首:
找不到腳 在地上
在天上 找不到頭
我們用頭行走 我們用腳思想
虹 垃圾
是虛無的橋 是紛亂的命題
雲 陷阱
是飄緲的路 是預設的結論
在天上 找不到頭
找不到腳 在地上
我們用頭行走 我們用腳思想。
--〈用腳思想〉
這首詩是由兩首合成,但是上下各自發展的詩,也可以貫穿成為一首。分別閱讀時,兩組不同的意象存在著,亦即頭與腳,天上與地上。如果頭是隱喻思考,腳是代表實踐,則思考應該可以天馬行空,而實踐則必須腳踏實地。商禽見證的社會現實,卻是天地顛倒。實踐者不用思考,而思考者無需實踐。在必須實踐的地上,竟然找不到頭;而在需要思想的天上,竟然找不到腳。頭腦所面對的,是虹那樣虛無的橋,以及雲那樣飄緲的路。雙腳所踐踏的土地,則是紛亂命題般的垃圾,以及預設結論般的陷阱。這首詩可以視為知行合一哲學的歧義演出,顯然是在諷刺他這輩子在台灣所目睹的怪現狀。在價值混亂的歷史,在怯於實踐的時代,他看到的是用頭行走、用腳思想的荒謬人物。如果說,這首詩在於總結他一生的真實體驗,則長年來他忍受的殘酷體制與屈辱人生,無疑是最大的悲劇。
在現代詩運動中,商禽可能是受到最多誤解的詩人。當他被押著去接受無情現實所製造的暴力之際,他只能選擇使用迂迴的文字攜著自己的靈魂逃亡。逃亡的天空常常在詩中出現,並不意味他脫離現實,更不意味他屬於超現實。他的生命已經無路可退,僅有詩提供了他逃亡的途徑。他的詩是探照燈,一如他注視現實的眼睛,往往揭露黑暗的世界。他的文字極其誠實,使人生中的醜陋與卑賤完全無法遁逃。他的散文詩,根本不存在散文的成分。任何閃神或輕忽的閱讀,常常會錯失他詩中關鍵的風景。要貼近商禽的世界,絕對不能依賴理論。時髦的理論,總是毫不爽約地把讀者帶離商禽的時代,當然也就不可能進入他的詩。
商禽是二十世紀悲傷至極的詩人,在詩行中他想像了無數的逃亡,卻未嘗須臾逃離凌遲他肉體的土地。當他這樣自問:「是不是我自己缺乏了對於『快樂』的想像力呢?」這個時代,這個家國,已徹底剝奪他享有一絲快樂的權利了。《商禽詩全集》以較為完整的形式問世時,一塊莊嚴的歷史碑石已巍然豎立,將陰影投射在絕情、無情、寡情的牢獄。
二○○九年三月三日加州旅途中

【預購】哥倫比亞的倒影◎木心
Regular price $20.00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可怕的預言,我的一生中,確實多的是這種事,比越窯的?,珍貴百倍千倍萬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脫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
《哥倫比亞的倒影》每篇文體都不盡相同,呈現不同的氣象:首篇〈九月初九〉,以《詩經》為肇始,寫中國人文傳統裡人與自然的對應關係,視角獨特;接下來的〈童年隨之而去〉、〈竹秀〉、〈空房〉皆為憶舊,看似平常,而每篇都各異其趣;即使是非常自我的〈明天不散步了〉,也可以看作意識流手法的範本;〈帶根的流浪人〉雖然寫昆德拉,多少卻有自況的意味;〈遺狂篇〉最是奇特,其中意味頗豐;同名篇章〈哥倫比亞的倒影〉全篇萬餘字,沒有分段,沒有句號,哲思與詩思滿溢其中。
下輯六篇一組的〈上海賦〉,寫上海的歷史、市井、三教九流、亭子間、弄堂,一言以蔽之,舊時上海形形色色,透過木心的筆,活靈活現,每一段皆妙不可言。木心用這樣的方式專寫上海的歷史地理人情風貌,並關心它的去從,應該是前無古人的。〈上海在哪裡〉、〈烏鎮〉,則是木心離開故鄉十多年之久,重返舊地,人事已非,感觸頗多。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
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租書店的女兒◎蘇偉貞
Regular price $26.00 蘇偉貞 2010最新深情散文力作
「一個永遠的女兒」的南都留言 記憶與時光的沙之書
從已杳逝不在場的出身所在:
永康市網寮村影劇三村、八○四醫院小東路十五號
到後來見證、作陪的,林文月、白先勇、?弦、袁瓊瓊的台南,
日常近鄰晃蕩者們、鼎食之家與四川好女人;
以至後來上路,離鄉與復返的行星般繞境旅途,
再回到無父的(新)老家,溯想南都的恆變與恆不變的……
久違了,蘇偉貞的散文作品集。兼具幽默、理解、深情,歷述眷村往事,文友行誼,校園生活,舊址瑣憶,到市井底層勞動者擺渡者晃蕩者們的生活風景,宛如多種層次時光旅行,也帶領讀者進入作家私藏的府城古都。
本書分為三輯:歷述少年往事、眷村回憶以及她後故鄉時期的台南人文行跡,也?辭世的父親送行。全書瀰漫淡淡感傷,以及作家豐沛生命能量與幽默感的獨特筆調,也為充滿人情味與時間感的南都風情種種幽微細節,重新命名。
作者簡介
蘇偉貞
祖籍廣東,降生台南。黃埔出身前砲校中校、日日新租書店老闆之女。
知名小說家。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
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時光隊伍》、《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學術論文《孤島張愛玲》等。
目錄
小東路15號:租書店的女兒
租書店的女兒
我妹妹
小東路15號(之一)
小東路15號(之二)
小東路15號(之三 )
男孩老師和他的小學生
邪惡小女生
互助會
跟會狂
抱孩
小慧說
疤痕
女孩
拾荒者
2路公車
南門路底的姜家
小酒館裡發現了文人
過東寧:從時光傳來
過東寧
水土不服與世界太新
是怎樣?不行嗎?
單車狂想曲
原來你在這裡
白先勇在南都
袁瓊瓊在南都
林文月在寧南城
王大閎在成大轉角
?弦的台南
也是鼎食之家?
四川好女人
晃蕩
擺渡
路邊攤
布告之家
鬧瞌
鄉關何處
自畫像:從時光傳來
記憶一種:(新)老家──給影劇三村
路上書:第七印封
回防之一
回防之二
映象南都
記憶一種
芭蕉猜想
欒樹想像
一個人的師父
(不)逃逸路線
後南都主義
二月變形
老頭
時間特區
送行
(新)老家(之一)──給(變成了什麼怪物)軍方
(新)老家(之二)──給影劇三村
(新)老家(之三):無父的一年
新(回家)路線
以後的台南(長鏡頭之一)
以後的台南(長鏡頭之二)
內容連載
小東路15號(之一)
每天早晚至少經過兩次,你不可能不想到他。
晨光灑金鑲銀布於老芒果樹冠、陳舊紅牆面、斑剝灰瓦頂、神秘林間小徑、湛藍雲翳、時光網膜……多麼印象派,今天疊著昨天的記憶之磚,砌成一座如與生命同步發生的被廢置樓中樓,靜靜等待歲月清倉那天一道埋棄。
回程倒走同樣路線,十字路口交通號誌一越子時自動轉為閃黃燈,南都最晚的晚上。記憶此時在你左邊,月光下閃出一條翻過牆頭而去的輕快身影,重新編織現在的這道複習題,你一遍遍問:「他那時在想什麼?」不關心現在的他,你比較想知道過去的他。
有些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沒有任何作用,不教會關於成長修行喜悅痛苦等等,比較像另一個生命依著你內在活出另一個樣子。那些年你在軍中,每周末回南都,笨手笨腳騎機車載母親,她腳踝捲進輪胎鋼圈被送進了陸軍八○四醫院,折騰得夠狼狽且晚了,你確定得請假,軍醫院的行政部門之辦公室微弱燈光從角落暈出,你朝光走去,有個小兵背住門站立拉小提琴,望著攤開譜架上的琴譜,聽起來是名新手,那姿勢那情境,好華麗的人生夾層影像。你外頭聽了會兒才推門進去,說明來意,軍用長途電話鑰匙不歸他管,得等明天找士官長。第二天周日,又是他一個人,安靜地閱讀英文書,你莫名其妙有點意見:「真不閒著。」電話接通,第三天第四天母親都出狀況,你繼續電話請假,有天同時瞄到他的兵籍號碼代號:「你是南部人?」兔寶寶牙笑開了:「我在這裡出生。」你好訝異:「八○四?」沒有一點軍眷氣質,當然不是,並非每個人生都在八○四出生,人家說的是台南。
那些周末下了火車便直接往醫院報到,穿過長廊抵達病房,如同紮營,換個地方而己,營友是病人,營隊生活是聊天、看書、散步,這個營區不管從醫院哪個方向,都能望見辨公室如球體中心透析清光。八○四早期日軍步兵第二聯隊營舍,樹高牆深,明治末大正初時期作品,類西洋型制巴洛克風格建築物。
都要出院了,母親卻因盤尼西林過敏休克,你趕回醫院,在某些固定時間,譬如晚點名,他會從辦公室穿過病房長廊歸隊,你這時往往正坐在走廊石欄,你們打招呼,不外:「嗨!」你散步時間越來越長,醫院生涯的不安和篤定共生連你自己都不解。有天下了火車,一出站門便看見他排在買票隊伍裡,兩人散步走回八○四,少數的對話,已經足夠你排妥他的故事系,如複製自己,那種熟悉感,使得感情不會是最重要的關係認證。
有天晚點名早過了,並沒見他步過長廊,人在服役,定時向隊上報到,不會平空消失。時代所隔,八○四成了座落寞的醫院,病人稀少,仿巴洛克風格建築體適合做古蹟,當病房怪了點。幽森長廊盡頭是產房,產房外種著高大的雞蛋花,幸運的嬰兒聞著雞蛋花香被推出產房,你就是。連體建築其中一間是實驗室,隔窗戶內視月光投照在一排胎兒標本上,未成型的人的原初(層層疊疊的人與非人世界),嚇得你急忙轉身,看見了他,穿著醫院病服,急性腸炎,病房燒了兩天,這會兒出來透氣。是嗎?
你們並肩踱步長廊盡頭復踅返,來回匝繞,最終漫出了醫院範圍遠往喜樹海邊夜遊,天亮前,他翻牆回醫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你們之間定格畫面。再不久,他退伍。再見都沒說,你們分別離開了小東路。
但你知道,小東路重逢,時間早晚而已。現實的原址上,醫院早已他遷,成功大學發展基金進駐,除此,由外望去,你很清楚,生命的地址:小東路15號。
是怎樣?不行嗎?
南都火車站前四線交通要道,客運遊覽車麕集,旅客竄進竄出,流水車陣一輛接著一輛,上下班尖峰時段,你也在車陣中,走著走著一台摩托車,突兀地橫在對邊車道雙黃線上,少說占住三分之二車道,看情況是想偷步切到這邊來。他那線道的車流被紅燈暫時擋住,果然,當綠燈亮起,大軍啟動,你的經驗是這車不被罵臭頭才怪!可怪此車切不進我方車陣空隙,卻也無改變方向的意思,明明還來得及嘛!可您伯(媽、大姊、小姨、三姑、阿叔、二舅……)非一夫當關狀繼續橫著,架勢清楚得咧:「是怎樣?不行嗎?」嘿!你從後視鏡看去,車流駛近橫著的摩托車前紛紛如紅海分道離去,有點耽誤,可完全沒見誰說兩句什麼的。
還是交通。老眷村群落,進去和出口的路都拓寬了,只有眷村那段維持原狀,老戶住生活動線幾乎都固定了,每天早上到煎餃店報到,四元錢一個煎餃、包子,韭菜或大白菜餡,綠豆稀飯或豆漿,陽春麵或荷包蛋湯,吃撐了五十元中飯都解決了。巷子小,錯車不小心就得擦撞,偏偏每天每天都有大剌剌的車橫在店門口,什麼車都有,老殘電動車人不方便沒事,單車占地有限隨時可移也說得過去,居然摩托車、轎車就停在門口,完全沒感覺不對勁,下車、點吃食、坐下,順得咧!看他一眼,沒表情也就算了,他回瞪:「是怎樣?不行嗎?」完全不見誰說兩句什麼的,店家都視若無睹,好像這世界沒比說話更費勁兒的事,所以,你也只嘀嘀咕咕說過一句:「真有毛病!眼睛瞎了還是怎麼地?看不見門外都打結了嗎?」你再也不去這家早餐店了,你怕不說「教」你瞧不起自己的良知,說兩句有人朝你潑熱麵湯什麼的!
你開始明白,小城不把動線當回事。所以公園、學校、古蹟、市政機關……全沒圍牆,叫做無障礙開放空間。但南都老市區馬路窄,於是各式各樣市聲長驅直入製造污染,除此小學生在教室上課,難保不一個怪叔叔進來緊盯著他瞧,也不全是怪叔叔啦!還有怪阿姨、怪嬸婆、怪老頭、怪幫派大哥,本來嘛!是你向我開放的啊!人來人往多了,學校祭出各式各樣開放解碼創意大法,譬如高樓就建在大門,現成的牆,阻斷你的「開放」,要不種些樹叢植物、長列布告、古怪藝術裝置……偽假成校牆,視線受阻?妨礙風水?你的家開放嗎?安全最重要啦!怪道是,所有圍牆拆除了,大門都在,突兀地站在那裡:「是怎樣?不行嗎?」
國家一級古蹟太舊了給塗上油漆:「是怎樣?不行嗎?」動不動就如天公生日半夜放煙火把人嚇醒:「是怎樣?不行嗎?」(半睡半醒的半夜,震耳欲聾的喇叭聲,通過煙囪效應般放大十倍像炮彈,你拉開窗戶,對著沒半條人影的黑夜鬼似的哀嚎:「我們有耳膜的好不好!」)開著開著進入走一百遍也不適應的九十度拐彎地下車道:「是怎樣?不行嗎?」午夜以後大部分路口紅綠燈闗掉閃黃燈:「是怎樣?不行嗎?」忘了嗎?我們不把動線當回事。
圍牆其實也有浪漫的故事可以發生。你有個南都成長的朋友,家住公園附近,她當少女歲月喜歡抄公園近路,那時代有牆,她懶得繞到大門,養成了個翻牆老習慣,翻著翻著,有天一失手,扭傷了腳,沒走幾步便跌坐路邊,夠狼狽,這時踱來個年輕男人,她趕緊伸出手作勢要對方扶一把:「噯!噯!可不可以請你……」話還沒說完,人家從口袋掏出五塊錢,放在她向上翻開的手心裡,逃也似跑掉。
她睇了眼鈔票,決定收進口袋:「是怎樣?不行嗎?」這時,又走來一個人。
白先勇在南都
二○○四年六月十八日南都市府資訊網刊登了一則訊息,主要針對議會「延平郡王祠忠肝義膽牌坊」提案:
……「延平郡王祠」內「忠肝義膽」牌坊上所刻印徽章為「國民黨黨徽」,建議應予以拆除乙事,市府文化局表示:延平郡王祠忠肝義膽上的徽章為國徽,……置放在延平郡王祠內是否合宜,是引起爭執的原因。
翻轉歷史軸線,回到一九四七年三月,二二八事件遽起,白崇禧以國防部長身分銜命抵台安撫海東島民,謁祭延平郡王鄭成功祠,一代名將對名將,題書對聯,橫批為「忠肝義膽」。一九六四年舊祠整建對聯被抹掉,改寫為今日的「孤臣秉孤忠五馬奔江留取汗青垂宇宙/正人扶正義七鯤拓土莫將成敗論英雄」,未動「忠肝義膽」。(你好奇的是,原聯究竟寫什麼?)
這道政治/歷史的習題,連結了當代文學史上一位大師,誰呢?白崇禧的兒子,小說家白先勇。
關於白崇禧南都行,還得添上一九五○年十二月那筆,仍是延平郡王祠,此時已無任何官職的白崇禧受邀天壇遺址祭祀,手書「仰不愧天」並題記:
中華民國三十九年十二月延平王奉明正朔杞天台南人士就其遺址重修命囑書額以應白崇禧敬題
(是年,白先勇在香港,先上九龍塘小學,後入英語學校喇沙書院La Salle Collego初中部,一九五二年才來台。)
白崇禧對「寓將於學」顯然別有衷曲,一九三一年起六年時間白崇禧任故鄉廣西民團總指揮,推行政、經、學三位一體制,創導「廣西精神」,根據申曉雲所著〈遊桂半月記〉描述的廣西市民南寧氣象挺震撼人:
每晨五點,天明炮一聲,全城市的人皆起,學校教員、學生以及公務員,商人、工人無不起床,五點半上操場,分授軍事訓練,人民精神之振作真不可及也。
連胡適一九三五年旅桂,其〈南遊雜憶〉最深刻的廣西印象除「儉樸的風氣」外,還有「武化的精神」,胡適特別強調「武化」一詞是頌揚。說來,若非時代弄人,白崇禧到不了南都。
白氏父子與南都結綠不止於此,一九五六年白先勇進了同年改制「台南工業專門學校」為「成功大學」的水利系,白先勇的家國想像起步有樣學樣,結果卻勾出他的終極情懷:
高中畢業,本來我保送台大,那時卻一下子起了一種浪漫念頭。我在地理書上念到長江三峽水利灌溉計劃……當時臺大沒有水利系,我便要求保送成功大學。讀了一年水利工程,……有一天,在台南一家小書店裏,我發覺了兩本封面褪色,灰塵滿布的雜誌《文學雜誌》第一、二期,買回去一看,頓時如綸音貫耳,……我作了一項我生命中異常重大的決定,重考大學,轉攻文學。
不僅於此,白先勇在南都建立情誼生活新紀元:
我與王國祥十七歲結識,那時我們都在建國中學念高二,一開始我們之間便有一種異姓手足禍福同當的默契。……等不及要離開家,追尋自由,……王國祥也有這個念頭,……跟我商量好便也投考成大電機系。我們在學校附近一個軍眷村裡租房子住,過了一年自由自在的大學生活。
眷村,會不會是崇誨新村?文化評論者南方朔出身這座眷村。多年後,白先勇為父親立傳,傳名「仰不愧天」,其中一章「廣西精神」交《印刻文學生活誌》以專輯呈現,和白先勇對談的,正是南方朔。
以「成功」之名,忠肝義膽、仰不愧天,白崇禧不無自況之意,白先勇寫的白崇禧傳會摹寫父親的小城印象嗎?未可知,但白先勇可知的生命肌理,摺頁又摺頁,早已鐫刻南都靈光。
也是鼎食之家?
小吃店到處都是,沒南都那麼日常生活化到成為家史的,左看看老唐牛肉麵右瞧瞧林伯肉羹買賣店招,(台語唸起來能聽嗎?)一家家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直來直往告訴你唐老大林伯賣牛肉麵肉羹啦!這還真有點古風。可不是,《史記.貨殖列傳》裡,那些靠小買賣發財的人,不都有個名頭出身:田農,掘業,而秦揚以蓋一州。掘塚,姦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戲,惡業也,而桓發用富。行賈,丈夫賤行也,而雍樂成以饒。販脂,辱處也,而雍伯千金。白話文說的是:秦揚田叔桓發雍樂雍伯幹的博戲、行賈、販脂行業。轉換為現代版即賭博電玩、燒肉粽蚵仔麵線、化妝品。
所以囉!一個到處豎著店招擺明姓啥叫啥光明正大跟人套近乎的老城的小店,不是你說,還真透著點古怪!是吃人豆腐呢?還是對身分的眷戀?或者對自家食物的信心?你成天開著小車到處亂逛,中西區你來到三哥平價涮涮鍋、二姊炒飯炒麵、萬伯鹹粥、大嬸菜棕、陳媽媽美食坊、阿宏活蟹,咦!什麼三哥二姊萬伯大嬸的?你進去叫是不叫:「三哥來個鍋!牛肉的。」好嘛!你往南區去,小豆豆鍋燒意麵、燕姨好粥到、牛伯乾河粉、楊哥楊嫂肉粽、莉莉冰果室,不僅有「竇爸雞腿飯」,還有「竇爸雞肉王」。「竇」又不是大姓,幹嘛搶著賣雞肉?開間「竇漿店」不好?西餐總不管你姓啥名啥是我什麼親朋好友了吧?不!媽咪小尚廚,阿弟牛排,伊莉的店,甚至以《愛麗絲夢遊仙境》裡漫遊夢境的兔子為名的『布吉拉潘』,嘿!還有大春家庭理髮,可真周到,吃完了順道理個髮!(張大春怎麼說?)你繼續踅往西區及重劃區,周氏蝦捲、朱叔叔餃子、小妹水果、阿鳳浮水魚羹,別提阿霞紅蟳米糕、姚記燒鳥、蔡家豬血湯、蘇家豬血湯。北區隨便吃:肉伯雞肉飯、勇伯豬腳、梁家麵店、老張早餐,到處是熟人,那感覺挺無奈的。有天無意間經過夜市,眼前一亮,噢噢!人家「大姊檳榔」啦!怪不得吃半天就感覺不對勁,原來家族食物譜系就少這一味零嘴,這會兒到齊了。
可這張南都食物圖,充滿了你個人的吃的幻滅,那些不在食物記憶譜系裡的意麵鹹粥蝦捲雞肉飯燒鳥紅蟳米糕浮水魚羹,你一點都不知道把它們安頓在哪塊!你為覓食而牧遊,這些在你情感以內經驗以外的大有來頭的日常生活食物,早年往往只聞其名,而不知其味,對眷村出身的牧民而言,這是奢靡的想像了。你曾想,有一天,你會來得及回頭重建你和古都的食物關係,但是,你錯了,重回古城,坐定下來,一再發現自己的不安,你背叛了你的食物記憶,早年沒錢沒人帶著吃的食物,終於,隨處遇見,以過去的食物想像銜接現在的記憶,怎麼也轉換不了,嘆口氣,只好承認,你在你的新故鄉,失去了脾胃重建權。你的五覺,早如金湯城池。古城小吃,沒你的份兒。
這一切在你遇見影劇三村老基地33麵館有了定論,於是,很本能的,你以在地慣習詮釋店招:「老闆,你排行老三?還是當文藝青年時迷戀三三集刊?」外省口音老闆滿臉迷惑望向頭臉乾淨的妻子啞然失笑:「是門牌號,省事啦!」
村上張媽媽的前女婿,也姓張,影三落了戶,離了婚離不開影三,索性和現任大陸妻子在此創業,夠情味吧!你妹:「張媽媽還常去幫忙咧!」真是千瘡百孔人生網絡理也理不清,倒不會讓你不舒服。簡簡單單的麵館,(賣漿,小業也,而張氏千萬。《史記.貨殖列傳》)角落坐著瓶瓶罐罐自家煉的辣油、蒜泥、醋、麻油,你站在一面牆前,上頭紅紙黑墨字價目表,瓠瓜韭菜大白菜餃子,水餃外帶一粒二元半,內用三元,麻醬榨醬陽春麵(二十五元),青菜豆腐海帶蛋花豬肝湯(三十五元),炸獅子頭豬肝豬耳朵……,破落眷村戶打不退的的年輕經營者,小吃店就是小吃店,哪都有的生活基本盤,夫妻兩手下麻利,聯手打造(新)故鄉新一代老食物圖鑑,你的原初脾胃。於是,「十個瓠瓜餃子加碗青菜豆腐湯不要鹹」,你坐了下來。
南都容顏(之一)
四川好女人
十一點的夜晚,南都眷村改建的國宅一樓四川涼麵仍亮著黃燈,望進去,手舞足蹈動畫片正演到收店情節,飾演嫁過來的重慶媳婦,挺著產後未消的肚子,圓滾滾坐在矮凳上涮洗鍋盆什物,台灣丈夫將木椅倒架桌面,準備灑掃,一旁是蚊帳覆蓋的嬰兒車,以及趴睡桌面的小姊姊,你好想輪迴進入這勤奮家庭小吃店默片裡頭窩住,但你分明早已失去屬於你的小城時光,戲碼凝凍住的運鏡軌道,你們村子、整個南都,當年基本上都定格這色系與情調。那時,一場歷史颶風颳起,前南都人、後南都人,大家臨時演員似被吹到一起,很難定位吧?你們後來者,被攏統稱為外省仔、眷村的……,比較大方向的標記,不是現在太針對性、沒啥趣味的大陸妹、內地客等等。
回到四川涼麵店。三個月前他家的涼麵涼皮二十五元,你問四川媳婦:「沒漲價?」漲價,成了全民運動,地不分南北城鄉,貨不分東西。她說:「不敢漲,現在生意就掉了,怕漲價更糟。」可撐不多久了,別家都在罵,破壞行情。說來南都眷村多,南北麵食齊全,四處可見「二空涼麵」、「水交社涼皮」正宗、原店、老牌店招,很有得競爭。口味呢,兩岸未開放前,就地取材數十年,多半是修正台式口味,倒是隨著新興川娃兒腳步他家的麻辣逆轉出正宗川味。
逆轉一個月前,涼麵涼皮三十元。這回,你進去買了盒涼麵,三十五元,又漲了。就在她打包時,電視正播報四川又發生規模五‧四強烈餘震,震央仍落在汶川,你其實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問汶川大震她老家狀況,剛好搭上電視新聞便問了,她說沒事,倒是有個至友家人全死了,不要他們金錢資助,行屍走肉去了重災區做義工,沒日沒夜一心往絕路去:「最好做死,獨活下去幹啥?」
這時女兒醒了看見嬰兒弟弟也睜開了眼,便逗著玩,父親一旁喝斥:「就知道玩,連課本裡『節奏』什麼意思都不懂!」小女孩根本不甩,都半夜了,小孩不在床上,還節奏呢!
南都之子早年到廣東東筦鞋廠當品管,遇上赴沿海打工的川娃兒,南都之子微近中年,有點先天駝背,耽誤了娶妻,十一年前為了娶川娃兒打通關節:「走破冤枉路花盡積蓄。」終於成了,落腳後另起爐灶開川菜館,南都人怕辣嗜甜不慣正食,收了館子改賣涼麵,又發展出涼皮、鹵味、湯、牛肉陽春麵什麼的,女兒是兩人大陸時期懷著回到台灣生的,這會兒轉眼都小五了,真帶勁的川娃兒再度懷孕,年前貼出布告:「店主妻子即將臨盆本人慶獲麟兒人力不足下周起縮短營業時間。」還真事無不可對人言!
南都之子其實性急,常當著客人面亂嚷嚷:「拿豆芽來給我燙!快!」川娃兒:「我在忙。」南都之子氣急敗壞:「你忙,所有流程都堵住了。」還當仍在東莞做品管?印象中川人和湖南驢子、湖北九頭鳥同條路數耍潑出名的,可這女川娃兒永遠細聲細氣:「客人總不能讓人家等嘛!」人家有手藝、愛什麼年紀生孩子都成,還有十根綠指頭很會種植物,憑啥當弱勢一族?你旁邊站著心裡發毛聯想到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 1898-1956)的《四川好女人》The Good Woman of Setzuan,在他的那齣戲裡,神仙裝落魄下凡到四川,要尋找世間真正的好人,走遍全城,無人理睬,只有貧窮的妓女沈蒂好心收留,沈蒂被償以鉅款致富,寓意來了,有了錢的沈蒂該繼續做好人還是從此當個斤斤計較的非好人?一般咸認這齣戲是要人反省人性善惡、社會現實與生存選擇的問題。你出神揣想,眼前這川娃兒呢?被逼緊了,離了仙鄉的女川娃兒會不會突然凶性大發,老娘豁出去!再亂嚷嚷,就把你給做掉!「好了!對不起,讓你等。」川娃兒遞上麵,你回過神搖頭笑了笑,拿麵付帳走人。
布萊希特的四川女人的啟蒙其實你才不在乎,眼前這四川女人,你可以不喜歡她的涼麵涼皮配方,但你不能不想她的來處,你止不住納悶,後南都人過渡到後後南都人之間數十年時間去了哪裡?怎麼就迅迅雷不及掩耳般來到現在?一九四九年以來,幾乎六十年過去,在島上你突然見識到正宗口味的麻辣涼麵涼皮,之前的都不算。難道天上人間真是一場戲?

【預購】半簿鬼語◎廖偉棠
Regular price $20.00為新生的未來舒展淋漓之筆
以詩代酒,借文字聚光
敬流亡者、被囚禁者、失蹤者、餓死者、枉死者、被自殺者,以及初生者
他在南方的島嶼想起北方的風雪,在北方的機場遙念喜馬拉雅的童聲,為家國、為勞動者、為受難者、為埋葬於黃土大地的無名死者發聲,他寫下「比什麼都黑!我是一個磚窯,燒著全世界的血肉,給你吃!」「請直呼我賤民之名,在雷暴中雷我/把我趕出地下室、信訪辦、鳥巢和水蛋/因為我的賤妨害你的夢想。」字字句句濺血剝魂,彷彿一縷縷鬼魅自陰暗處起身,卻怔住不動,靜默哀憐他們卑微的命運。並以〈錄鬼簿〉組詩,獻給所有死於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的青年。
叩問國事,湧現無盡憐憫與悲憤,回到家中,兒子的誕生則讓詩人有了新生的力量,〈小催眠曲〉、〈致二十一世紀少年〉流露初為人父的溫柔呵護,「無暇寫詩,僅為你旋轉不已 /生命中最重要莫過另一生命因己存在 」「孩子,大氣是磅礴之石,我願為刀/未來是淋漓之筆,我願為墨/雲海從你的額髮開始舒卷。」縱然歷史的漩渦黑暗無情,但未來永遠是希望之鄉。
廖偉棠
一九七五年出生於廣東,後遷徙香港,並曾在北京生活五年,現暫居香港大嶼山島,四出遊歷。全職作家,兼職攝影師、攝影雜誌《CAN》主編、文學雜誌《今天》詩歌編輯。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香港中文文學獎;台灣的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獎及創世紀詩獎。曾出版詩集《永夜》﹑《隨著魚們下沉》﹑《花園的角落,或角落的花園》、《手風琴裏的浪遊》、《波希米亞行路謠》、《苦天使》、《少年游》、《黑雨將至》、《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遊》、《八尺雪意》,攝影及雜文集《波希米亞中國》(合著)、《我們從此撤離,只留下光》、《衣錦夜行》,攝影集《孤獨的中國》、《巴黎無題劇照》,小說集《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等。

【預購】巴瓏◎木心
Regular price $25.00 「人有兩套傳統,一套精神,一套肉體。我的祖先在紹興,我能講一口紹興話。我的精神傳統在古希臘,在義大利,在達文西。所以我說我是紹興希臘人。」──木心
下班後不急於回家的便是男人╱公爵哪,就這兒,就BEER╱魚、蝦、烏賊、響螺、小螃蟹╱香腸、醃肉、燻肋、鹵豬雜╱上帝保佑啤酒桶永遠木製永遠笨相╱巴瓏是玻璃的,圓肚細頸長長尖嘴╱執細頸舉而傾之,酒出如幽泉
明知站在深淵邊╱一旦你擯我,棄我╱也是福了的╱不能愛,能思念╱人被思念時╱知或不知╱已在思念者的懷裡╱自踵至頂的你呵
巴瓏是一種西班牙的酒壺,詩人的詩心可以說就是巴瓏,他胸懷廣闊,思接千載,涵納萬物,無時無人無事不可以入詩,一切有詩趣的事物全化為己有,再轉換為詩意,使之如巴瓏裡傾出的酒,泉源雖注滿胸臆,流出時卻從容淡定。
《巴瓏》是木心遊學美國初期文學創作中的代表作。許多改寫之作,都交代了來源:〈洛陽伽藍賦〉的改寫最為彰著,規模最大;〈明人秋色〉取自譚元春遊記、〈東京淫詞〉取自永井荷風散文、〈薩比尼四季〉取自西塞羅散文;有來自田納西.威廉斯回憶錄的〈門戶上方的公羊頭〉;〈倫敦街聲〉、〈埃特魯裡亞莊園記〉是取材於書信集,〈蘭佩杜薩之貺〉則源出小說;有的甚至出自於文化學著作,如從福裡特的《現代文化史》中提煉出的〈末度行吟〉;〈賽爾彭之奠〉是對懷特、戈斯、卡爾佩特、赫德遜他們的一些小節或單句的合和之作,更為複雜。
這些詩皆是木心受到原文所感,乃胎息吐納,含英咀華,踵事增華。或涵泳其間,吹氣若蘭;或借花獻佛,別托懷抱。詩中蘊含瑰麗琦行的華美文藻,或對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淬琢迻譯,大有可觀。詩篇中時遇妙語,那些純摯的深情與光芒四射的哲思,讀來盪氣迴腸,令人渾然忘憂。
木心這樣解釋:我幸於樂於為公有的人類文獻複此一筆,忝證文學無疑是初比今夕何夕的新鮮,而後比執手偕老的永恆。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淩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愛默生家的惡客◎木心
Regular price $18.00「人有兩套傳統,一套精神,一套肉體。我的祖先在紹興,我能講一口紹興話。我的精神傳統在古希臘,在意大利,在達文西。所以我說我是紹興希臘人。」──木心
生命是宇宙意志的忤逆,去其忤逆性,生命就不成其為生命。因此要生命徇從宇宙意志,附麗於宇宙意志,那是絕望的。
莊嚴與滑稽隔一層紙,對這層紙,我有興趣。每當四顧無人,忍不住伸手抽去這層紙。如若將來神明課我此罪,我有所辯:我是在四顧無人時才抽的啊。
是故對於「禪」、「禪那」、「禪宗」乃至「禪意」,我只能是個不語的旁觀者。
木心的散文文字亮麗鮮明,語法曲折有力,於人於事於物,時有超乎尋常的體察和出人意表的見解。
《愛默生家的惡客》一書中〈7克〉談生命與智慧的平衡,玄妙而透僻;〈大西洋賭城之夜〉從賭博談到生命與宇宙意志;〈恆河.蓮花.姊妹〉則藉西方人的眼光來反觀東方,憑資料加以推理想像,將自己所獲的快感傳與讀者;〈愛默生家的惡客〉則幾乎是文學作品中第一篇專寫沮喪的文章;〈你還在這裡〉、〈菸蒂〉、〈末班車的乘客〉,則是木心關心那些平凡的普通人,枝微末節的小事,都是他們筆下活生生的感情;〈韋思明〉、〈大宋母儀〉具有中國古體小說的鮮明性格,又帶著木心獨有的犀利和睿智。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沉默之島◎蘇偉貞
Regular price $24.00為什麼喜歡島嶼?
她仍願意重複一次︰「在這裡,很容易碰到事情發生。」
陷落的晨勉總是假想著另一個晨勉的清醒,如此的與自己對話。
這個晨勉和晨安是一對姊妹,另一個晨勉與晨安是一對姊弟。居所在不同城市的四個人,他們心中各自擁有自己的小島。他們性格迥異卻能從家庭的基因裡找到共同的宿命感,並急欲擺脫或歸附,以自己的方式。在理性與感性之間,透過身體進入靈魂,用力切割的愛與性卻如此模糊,如此對愛的深層需要,為了填補原生家庭裡失落的一塊,為了明白生活的真相,同時定位自己。
「你為什麼喜歡島嶼?」「我覺得完整太大的空間對我沒有意義。」
記憶使人不再孤獨,當船進港之後,有了去處的船隻便不再是島嶼。
蘇偉貞
祖籍廣東,降生台南。黃埔出身前砲校中校、日日新租書店老闆之女。
知名小說家。現任教於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租書店的女兒》、《時光隊伍》、《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
張愛玲研究者,相關著作包括《長鏡頭下的張愛玲:影像、書信、出版》、《孤島張愛玲:追蹤張愛玲香港時期 (1952-1955) 小說》、《描紅:臺灣張派作家世代論》、《魚往雁返:張愛玲的書信因緣》,以及主編《張愛玲的世界:續編》。
目錄
《沉默之島》二十年(新版序) 003
在沉默中了解完整(得獎感言) 007
沉默之島 010
內容連載
1
晨勉一直記得「她們」三十歲生日以後的事情,她在當天離開台北返回香港。
變換城市,是那幾年她最重要的生活經驗。六月底,往機場高速公路兩側,她抵達初,盛開的杜鵑花期已經結束了。
那次台灣休假,她整整停留了二個月,一個人,不,她和「她的晨勉」。她的身世那刻完全放空。她二十五歲時母親死在牢裡,帶大她的外婆三年前過世了,她唯一的妹妹遠在英國,至於父親,她對他的記憶是五歲時看到的從不發脾氣毛髮豐茂白臉男人。
有另一個晨勉,是她大學畢業出國前最後一次去監牢探望母親發生的。有人喜歡幻想自己存在另一度空間,以便偷窺別人︰她不是,她不要不真實的東西。但她無法迴避視線親睹自己的命運而需要另一種人生的情況下,她有了另一個自己。與她命運相反的霍晨勉,由她構築衍生。她曾經問那個晨勉︰「妳要妳這個人生嗎?」她的晨勉沉默。她說︰「至少還有人問妳要不要這個人生。」她和她的晨勉初步交談居然毫無窒礙。以後,命運是她們兩個人的事。
她母親過世前,關於他們家,一切都是聽來的,但缺乏資料,傳到他們耳裡也就停止下來。流言裡父親有荷蘭血統,母親則從小性格怪異。她母親考完大學去加工廠等放榜認識了她父親,隨即就住在一起。懷上她,母親不肯拿掉結了婚。她年輕的父親開貨車,沿途找女人,若無其事回到家,一問便招。她父親從不說謊,認為麻煩。父親二十七歲那年,她母親殺了他,被判無期徒刑。
別人孩童時期,未必會去想自己的父母為什麼在一起,她和晨安一向知道,她母親和父親是性。外婆常說她個性是母親的翻版,沉默異於常人,如旅行異鄉啞了口的外國人。她和晨安急著長大,力氣用在世道人情之外,一路前三名上去,在學校累積了無數傳奇,寒暑假最重要的功課是每周去監獄看母親及打工。鄰居都說罪犯的孩子特別聰明,她們什麼工作都做過,電子加工、食品製造、路邊攤洗碗、手工洗車、加油站……充滿機動性。她們把每一毛錢都存起來當學費、生活費。她自覺這輩子,最沒受分裂的價值觀,是對待金錢的心理,她從來不因為受過錢的罪而覺得苦,她由錢看到的只是錢。
事件過程中完全不受影響的,是她們母親。母親在牢裡停止了生長,晨安說因為沒有性。母親不怕麻煩的留了長髮,每次會面,單薄清麗的臉龐彷彿越長越小,她和晨安固定結伴去,然後隔周輪流進去一個會客。有時她外婆也去,她母親不太開口,完全沒有當母親那套叮嚀。會客的時間感覺是片段、片段的靜止在飄浮,但是並不覺得漫長。她總側耳傾聽別人講什麼,旁邊說︰「我們很好,你在裡面別擔心。」她心底複述一遍,她不曾學會與母親交談,但仍盼望和母親隔週一次的會面,她感受得到母親的本能,母親似乎也在沉默地輻射。
她大學畢業後出國念書,出國前去看母親,母親問她修什麼?她說︰「心理。」那年她母親外表退到幾乎和她一般年紀,甚至比她小,因為神情。她和晨安長相似母親,白則像父親,她們遺傳母親的相貌,母親卻像她們犯了錯的女兒。母親第一次開始敘述準備多年的話,包括和晨勉父親未結婚前去住旅館的細節。打工的生活非常沉悶,未成年的女生主動帶浪子去旅行,性的國度旅行──小女生一直就了解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晨勉絕對相信因為某種力量,使母親未接受太多啟發,即有能力分辨感情應該是什麼樣子。她母親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樣的感情。甚至走到殺人被關地步,渾身仍沉默而堅定地釋出一股對愛的神秘信仰氣息,並且因為這份信仰,使她一直保持年輕。
會客時間結束,她母親率先站起身,毫無眷戀︰「我寧願你們一切像你爸爸,而不是像我。你父親是個很有活力的人,充滿了變化。他能控制我們的關係,卻無法控制自己該去的方向,我們情感無路可走,他必須把我們推到沒有空間的地步,生,或者死。」母親懼怕沉悶無變化的生活,想到母親在牢裡這麼多年,那裡任何變化也沒有,生命裡最小的空間。就在那一刻,那種痛,晨勉生出另一個自己──正同步與美麗、不解憂愁、重視兒女前途的母親在家裡話別。「那個晨勉」將出國讀戲劇,於是晚上全家──她、父母及弟弟將會到餐廳聚餐。那個晨勉個性明亮,內在如謎、處處流露性格矛盾散發出的迷人氣息,並且,嚮往作夢的能力。那個晨勉,不懂感傷。那是她第一次她和符合世俗價值的晨勉交換視線,一個真實的晨勉。晨勉望著眼前母親青稚的臉龐,如此虛幻,她將透過「真實的晨勉」傳達生命訊息,完成另一種生活。她確定了──那個晨勉將隨她一起呼吸,填補她的空白。她說︰「媽媽,再見。」
她母親內心並沒有她和晨安,感覺母親只是單一活著,思念丈夫情感上的好,刻意輕忽自己殺掉他的錯。她母親只關心這件事,最後等著告訴她及晨安。
她在國外兩年,晨安大學畢業出國前夕去看母親,母親亦說了同樣內容的話,晨安上飛機後,母親在牢裡自殺。她在國外保持每周打電話回家的習慣,外婆不認識字,她非常不放心外婆和晨安,母親死時,晨安仍在飛機上,外婆不要她回去,一切都在外婆意料中。老人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回來也改變不了,現在我反而心定了。」她發現他們家最了解母親的,是外婆,至此,愈發確定母親二度活著是為她和晨安,沉悶的活著。
晨勉拿到學位,一天都沒有多留。「真實」也該念完書回國了吧?沒有事情發生,她暫時無意視見另一個秩序。她回國後,進入一家外商公司擔任市場分析,把外婆從南部接到台北住,將以前的背景整個切除。她無意隱藏身世,但總不能碰到人就自白,何況沒人問,她讓事情變成這樣。找到依靠後,外婆很快變成一般老人,開始嘀咕女孩子婚姻最重要。她和晨安學業有成能獨立後,外婆加速老去。親眼看到外婆來日無多,她非常不安,她必須擋住外婆老化的速度,她和晨安商量她們之一得儘快結婚,安慰外婆。
晨安動作還真神快,不久放出消息將和英國人亞伯特結婚,晨勉由衷大笑道︰「你跟外國人結婚等於沒結婚,外婆哪懂洋文。」晨安說︰「真是的!那這個算了,我另外再找。媽說爸爸那種男人好,有活力,不懂方向,我只遺傳了不懂方向這點,我再試試看,也許媽講得對,有活力的,就不懂方向。」她們現在比較能開自己的玩笑了。她回應︰「外國人就外國人吧!我連半個外國人都找不到,也許這樣亂搞,結局好點。」她那時不知道,她說的正是自己。
晨安要外婆一定主持婚禮,婚禮在英國倫敦近郊一個小城舉行,晨安將住在那兒。
外婆第一次坐飛機出國,那簡直是天大的事,老太太甚至要晨勉教她幾句洋文。晨勉教了以後,老太太回復小女孩時期求知精神,整天背整天忘,晨勉興致極佳,不斷補充新句子。結果她外婆從搭飛機到目的地全簡直教晨勉大開眼界,說什麼海關、空中小姐都懂。外婆的意志力,她是見識到了。
老太太很喜歡洋孫婿,當場賞了個大紅包,洋人天生對金錢有套衡量標準,也很歡天喜地,反正是作戲,她暗暗覺得可悲,她外婆是真心的。外婆一輩子沒真正高興過幾天,全教那幾周給占了。晨安偷偷告訴外婆已經懷孕。外婆笑著罵︰「遭天雷噢!這樣沒規矩!」她知道外婆是高興的,終於有個人比丈夫更血親陪晨安,晨安的「成就」顯然是大過女兒,又有學問又嫁得好。反正那段時間整天鬧,又吃又喝又玩,完全不像她們的生活,也完全不像來參加婚禮。沒有內容的日子更累人,但那一刻真希望外婆能留在英國別回到以前的輪迴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問晨安︰「你會一直愛亞伯特嗎?」
晨安︰「什麼一直,我從來沒愛過他!」
她一點不驚訝?「那孩子呢?」晨安說︰「哪有什麼孩子,哄阿嬤開心罷了!」抬起頭笑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才不要真的愛上人呢!」這句話多年來一直最教她心疼晨安。晨安不是沒有愛的能力,是壓抑自己愛的能力。時間到了,她決定帶外婆回台北。再演戲下去,就要穿幫了。
晨勉牽著外婆回到台北,透過進出國門的旅客身影,她需要另一個世界的秩序,召喚出「那個晨勉」穿越機場進入大廳,憑關係進入國家劇院,熱鬧無憂地結了婚,先生叫馮嶧,她老了,那個晨勉和丈夫還年輕,關係牽絆安於生活,從來不缺乏情感。「那個晨勉」天生明快,敏於嗅聞真實的情感。
她回台北後,又碰過幾個男人,發現自己這輩子比別人更容易碰見男人,但從不拿這當回事罷了。事實上她也還年輕,才二十六歲,卻比別人更注意結婚這件事。她需要情感,她清楚意識到這點,不是急,是無法想像那種從沒發生過的全新生活,對她多麼遙不可及。她那股深沉的對命運質疑的味道、恍惚、神祕,無法複製或大量打造,使她更吸引人。男人覺得她和一般女子不同,她沉默、思考而且善於承擔。更因為她漂亮得不俗,他們相信那完全因為她的想法,而使她有不同的容貌。
毫無個性可言的生活方式,晨勉再度失去那個晨勉的消息。唯一值得遵守的秩序是晨安在該生孩子時,寄來了和嬰兒的合照,不知道哪兒借來的嬰兒,完全是個洋娃娃,晨安光明正大說謊,但是她們外婆相信隔代遺傳,說嬰兒像外公。她們這世紀了,還發生十九世紀時代的事,晨勉覺得荒謬,但是她知道晨安一向比她決絕──她們為自己最在乎的人活,又不為別人!晨勉踐行這規律的記性特別好,不知道這點像父親還是母親,她只知道,在這樣的命運裡,突然越來越想了解她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個性強烈,卻不抵抗命。人生真的全是偶然嗎?像外婆過世後,她去應徵香港工作,十五分鐘便決定了她的未來。
兩個月假期比想像短,晨勉還記得那天,飛機升空後,她不知怎麼頻頻下眺,台灣真小,比她第一次離開時更小,飛機很快就出海了。她是到後來才明白,那刻她是在對三十歲以前的生命告別。她在台灣那段時間,回過一次南部,甚至到以前住過的巷子逗留,最後在大門種有鳳凰樹的旅館住下;行經母親死在裡頭的監獄;上父母親的墳。母親死後,外婆將骨灰領出來與她父親合葬,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組合,母親生前殺夫,然後還愛他,最後葬在一起。是誰同意的呢?母親自殺並未留下任何遺書。
晨勉在南部小旅館住了十天,過和停留台北時一樣的生活與步調,閱讀及思考,循著她的思考路線到達每個事件中心,便久久停留在那裡。除了愛情,她想,這就是她的全部了。
事實上她待在哪裡都一樣,而她就是越來越沒有辦法在一個地方固定太久。她非常明白,如果有一天她決定在一個地方長期停留,一定是她生活中發生了無比重要的事。比她母親死亡更重要的事。她母親死亡,代表生機戕斷了,對她,所謂「更重要」,必然因為導致「改變」,因改變而繼續。這改變,重要而不可怕,否則她會放棄。以她目前已經沉悶了一長段時間的生活形式,她隱約覺得正在等待的那刻即將來臨。
當時說來,她的一生大半呈靜止狀態,她不願意用「尚未開始」這字眼。譬如做愛,她雖然讓此保持靜止狀態,飄浮在她生命最高層,不表示她尚未開始懂得這件事。唯一經常的行動,是和晨安聯絡,無論人在哪裡,她們保持交談的習慣。
晨安博士學位拿到後,因為論文分數高又年輕,被學校留下任教,還被台北的大學請回來開過幾次會。晨安研究資訊傳播很有股學者風采,然而晨安學術上的成就一向與生活無涉。晨安和亞伯特講好不生孩子,這點亞伯特特別能接受。晨安說過,亞伯特覺得她的東方親戚像外星人──外婆以及她們的私生活關係的全然陌生;但長久保持高度興趣的,是對晨勉的好奇。這有點邪惡的成分。偏偏晨安提起這事反倒十分淡漠︰「去他的王八蛋。」
她們也曾討論晨安的性生活,晨安說︰「大概東方人天生和西方人不適合吧?他從來沒有啟發過我,我也不想啟發他。外國人往往思想嚴謹,但行為很單純。」晨勉有時候擔心晨安對性的態度太複雜了。但是晨安又還有別的。
外婆過世,晨安兼程趕回,亞伯特因為好奇,想一道跟著,但晨安沒同意。晨安想保持與外婆、晨勉關係的完整性。晨安甚至從來不對亞伯特提起自己父母,晨安認為那是私事,無關他人與情感好壞。晨勉知道其實那正是晨安嫁外國人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她們父親像外國人。
晨安抵台北,她們同心為外婆做誦經法會;外婆生前她們為她所做的一切,和死亡比起來,都顯得多餘。儀式最後將外婆遺體推進焚化爐時,晨安突然狂喊道︰「不要燒她!她會死!不要燒我媽!」晨安完全崩潰。精神、實質,她母親都在外婆身體裡。跨越記憶與生死,晨安視外婆為母親,更老的母親。事後她們把外婆的骨灰送回南部她母親同座靈骨塔。她們不明白自己的心理,難道老人生前透露出依戀女兒的心事嗎?晨勉無法釋懷這個決定,因為她無法說服自己︰有何道理死了要葬在一起?死亡唯一的支撐是,她離開一個地方不再在乎與當地的人、事糾葛。外婆離開了這世界,應當也原諒了女兒給予的夢魘吧?那種人生的方式,實在超乎外婆的能力。彷彿駕馭無法控制方向的風浪板。外婆當初將她們母親的骨灰領出來和她們父親葬在一起,有否得自誰的指示呢?譬如託夢?外婆火化第二天,晨安即返復原有角色,但人很虛茫,過分沉默的提早離開台灣。
她們的血親相繼死亡,代表她們身分標誌消失了,她們是誰?一座未開發過孤島?
香港也是一個島。也許她出生在島上,所以她喜歡島嶼,喜歡島嶼的可見,小而完整、孤獨。她在香港已經停留一段長時間,她為一個全球性香水公司在亞洲地區擔任巡迴顧問,公司希望得到她專業的市場需求分析,那是她當初應徵這份工作的理由之一。那時,她決意徹底由舊環境出走。
離開台灣前,她問那個晨勉︰「跟我一起走好嗎?」晨勉搖頭,散發嚮往正常生活的光亮,讓她無法直視。開始工作後,她經常出差,在亞洲地區走來走去,照說應當無法有效累積碰到對象的經驗,事實卻不。她接觸的人幾乎都是未婚的洋高級主管,即使東方人,英文也像母語。這些「桃花」,她跟他們如同兩座島──必須經常、固定和他們聯繫卻各為主體。這也許相當投好男性心理吧,她的情感市場附著香水氣息輻輳開來。
總公司在香港設置亞洲地區總經銷中心,她人在香港時才需要每周固定進公司。她不住香港本島,住離島,每天渡輪載著她過海,她住的那個島有不少人這樣生活。但是她並不覺得他們的生活是相同的,她喜歡流動的生活而非分級的生活。她思考過,其實她的生活是一片一片的,只有生活本身沒有因家庭教育養成的生活習慣。譬如她可以在很多地方閱讀,但是沒有在光線恰當、四周寧靜、空氣飄送咖啡香的地方閱讀的習慣。生活對她就是二十四小時的轉動。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她非常明白她和晨安以同樣的方式對待生活,因為她們沒人教。
她住的那個離島,每到假期大量情侶蜂擁而至。有時為了好奇,晨勉會離開山坡上的屋子走到人群裡。黃昏時分,街上的燈是暗的,流動的人潮卻像螢光棒。成束成束地走進每處亮著燈的店鋪裡。她夾雜人群裡如同街道一般暗。「離島假期」的名號打響後,連外國人到這裡都是成雙成對︰她在別處旅遊,常看到隻身度假的外國人,在離島他們像恐龍一般絕了跡。
離島的度假村被隔成一單元一單元出租。度假村不大,房間卻不少,她從來沒看過那麼小的套房。白天那些情侶們在沙灘遊蕩、追逐,日正當中還曝曬在烈陽下,發瘋病似的需要陽光,黃昏時則呼群引伴上街進餐或買回去煮。不管白天、夜晚,面外的套房總拉上窗簾,不知怎麼,像難民村。光看那些拚命發洩精力的男女,那些房間到夜裡,不知有多少性愛發生。
她曾經對晨安說起這些,晨安大笑︰「人家雙宿雙飛,那你就更沒機會了。」晨安要她形容那些男女的長相給她聽,她想了想︰「沒什麼特別,只覺得那些人不男不女,尤其男人,性徵不太明確。」
晨安樂了︰「那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做愛?」
「他們認為這是度假裡的一部分嘛!只得全套履行。看不出他們有什麼腦子。」她因為感慨衝口而出︰「如果有一天我在這些人群裡發現單獨度假者,我就主動追求他。」晨安當下要她發誓,她發了誓。
關於香港,她從來沒一種主動感,她只是站在那裡等待事情發生。香港是一個太真實的地方,沒有傳奇,那是她敢發誓的主因;其次,她的生命從來十分模糊,沒有可供分辨的時期,沒有愛情時期、友情時期……,愛情時期裡又沒有什麼麥可、喬治、威廉時期……,她看不出「度假者」的可能。
那天,她又重新回到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云與樵:獵影伊比利半島◎蘇偉貞
Regular price $22.00本書特色
非打卡旅遊景點,另類旅遊散文,追影班雅明、漢娜鄂蘭、達利、高地等文豪與藝術家之西班牙行走路線。

【預購】月光落在左手上:余秀華詩選◎余秀華
Regular price $24.00什麼是詩歌?怎麼寫詩?余秀華說:「我從來不想詩歌應該寫什麼,怎麼寫。當我為個人的生活著急的時候,我不會關心國家,關心人類。當我某個時候寫到這些內容的時候,那一定是它們觸動了,溫暖了我,或者讓我真正傷心了,擔心了。」
一直深信,一個人在天地間,與一些事情產生密切的聯繫,再產生深沉的愛,以至到無法割捨,這就是一種宿命。比如我,在詩歌裡愛著,痛著,追逐著,喜悅著,也有許多許多失落——詩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緒都聯繫起來了,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讓我如此付出,堅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謝詩歌能來到我的生命,呈現我,也隱匿我。
余秀華大多數的詩歌裡,無論愛情還是物質生活都處於貧乏狀態的現實的直面與近乎殘酷的搏鬥,〈我養的狗,叫小巫〉是典型例子。在這直面與搏鬥之中,不時有明媚的陽光一閃而過,有生命力旺盛的野花瘋長,我們和詩人一起驚訝並讚歎,不代表我們就自欺地否認苦難的存在。
從她一次次與她的困境的交涉斟酌及拉扯糾纏中,她漸漸找到了一個自在的位置去嘗試理解命運。在她的敞開中,我們能窺見在相對極端狀態下,命運所流露的兩極:肉體的束縛與精神的放浪。
殘疾帶給她的不應該是同情的加分,而是作為一個詩人對存在更深刻的體驗,這轉化成了她天賦的一部分。
余秀華的詩裡充滿斬釘截鐵的判斷式抒情,看得出其反抗的迫切性、證明自己的迫切性,有時不惜犧牲語言的繁復多姿,卻獲得直爽淋漓的魅力。

【預購】搖搖晃晃的人間:余秀華詩選◎余秀華
Regular price $25.00「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別人都穿戴整齊、塗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熏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污。」
一位用詩歌書寫生命的鬥士
作者是一位腦癱的農婦,寫字對她來說無異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她卻用最大力氣讓左手壓住右腕,把每一個字扭扭曲曲地寫出來。選擇字數最少的詩歌,向讀者傳達她與命運抗爭的心路歷程。
每一個用靈魂、生命寫詩的人,都是勇士。
他們所得甚少,所捨甚多。他們必須與世俗,與潮流,與生活,與金錢和權力,與虛榮和墮落,甚至要與親人和朋友戰鬥。
她拿起詩歌做武器,但不是報復,不是自戕自棄,而是向命運和生活對她的不公,表示了輕蔑,她用詩歌傳遞給讀者,她那我行我素的真誠以及對生命的信念。
而詩歌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沉潛。
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枴杖。
搖搖晃晃的人間
一直深信,一個人在天地間,與一些事情產生密切的聯繫,再產生深沉的愛,以至到無法割捨,這就是一種宿命。比如我,在詩歌裡愛着,痛着,追逐着,喜悅着,也有許多許多失落—詩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緒都聯繫起來了,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讓我如此付出,堅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謝詩歌能來到我的生命,呈現我,也隱匿我。
真的是這樣:當我最初想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時候,我選擇了詩歌。因為我是腦癱(編按:即腦性麻痺),一個字寫出來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氣保持身體平衡,並用最大力氣讓左手壓住右腕,才能把一個字扭扭曲曲地寫出來。而在所有的文體裡,詩歌是字數最少的一個,所以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而那時候的分行文字還不能叫做詩歌,它只是讓我感覺喜歡的一些文字,當那些扭扭曲曲的文字寫滿一整本的時候,我是那麼快樂。我把一個日記本的詩歌給我老師看的時候,他給我的留言是:你真是個可愛的小女生,生活裡的點點滴滴都變成了詩歌。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我非常感動,一個人能被人稱讚可愛就夠了。我認定這樣的可愛會跟隨我一生,事實也是這樣。
於我而言,只有在寫詩歌的時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靜的,快樂的。其實我一直不是一個安靜的人,我不甘心這樣的命運,我也做不到逆來順受,但是我所有的抗爭都落空,我會潑婦罵街,當然,我本身就是一個農婦,我沒有理由完全脫離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會想到詩歌會是一種武器,即使是,我也不會用,因為太愛,因為捨不得。即使我被這個社會污染得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而回到詩歌,我又乾淨起來。詩歌一直在清潔我,悲憫我。
我從來不想詩歌應該寫什麼,怎麼寫。當我某個時候寫到這些內容的時候,那一定是它們觸動了、溫暖了我,或者讓我真正傷心了,擔心了。一個人生活得好,說明社會本身就是好的,反之亦然。作為我,一個殘疾得很明顯的人,社會對我的寬容度就反映了社會的健全度。所以我認為只要我認真地活着,我的詩歌就有認真出來的光澤。
比如這個夜晚,我寫這段與詩歌有關的文字,在嘈雜的網吧,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的快樂和安靜。在參加省運會(我是象棋運動員)培訓的隊伍裡,我是最沉默寡言的,我沒有什麼需要語言表達,我更願意一個人看著天空。活到這個年紀,說的話已經太多太多。但是詩歌一直跟在身邊,我想它的時候,它不會拒絶我。
而詩歌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沉潛。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枴杖。
余秀華
一九七六年生,湖北鐘祥市石牌鎮橫店村村民,因出生時倒產、缺氧造成腦癱,因此行動不便,高中畢業後賦閒在家。一九九八年開始寫詩,《詩刊》編輯劉年在她的博客上發現她的詩,驚豔她的詩中深刻的生命體驗,於二○一四年第九期刊發了她的詩,之後《詩刊》微信號又從中選發了幾首。農民,殘疾人,詩人,三種身分引爆了大眾對她的熱議,然而她卻對自己的出名感到意外,在博客中說自己的身分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預購】無端歡喜◎余秀華
Regular price $27.00我的前半生和現在就如同兩個完全不同的影子,
它們卻硬生生地重合在了一起。
二○一五年,出身農村的余秀華以《搖搖晃晃的人間》突然走到大眾面前,這三年間關於她的討論似乎從未斷過。
成名後,她稱自己開始進入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活——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出去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一起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成名後所帶來的「困惑」,也一直如影隨形。
《無端歡喜》正是她在這三年間斷斷續續所寫成的成果。散文的寫作夾雜在詩歌的寫作中,是她由日常生活看開而引發的諸多感觸,是她一貫喜歡思考的如孤獨、愛情、命運、死亡等話題。
在身體與靈魂的縫隙間,那些日常生活中的不安,靈魂的動蕩,那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痛苦與喜悅,她寫得用心用力。這些,全是其詩歌的註腳;而那些,曾經熟悉的一切,起伏的麥浪、門前的水塘、屋後的樹林,卻已不復存在……
我們在一次次跋涉裡不知道自己的去向,後來也忘記自己的來處,
但是去向和來處都還在,它們不會丟失,只差一個轉身的看見。
「無端歡喜就是告訴自己無論什麼時候都要高興,快樂就叫歡喜,但是歡喜是高於快樂的。」──余秀華
本書特色
以散文回應成名後的各種狀況──「成名」後的生活、「嶄新」的故鄉橫店農村、奶奶的「英雄事蹟」、愛情中的心醉神迷與自卑怯懦、與友人真摯的交往──呈獻給人世間一個最真實的自己!
余秀華
一九七六年生,湖北鐘祥市石牌鎮橫店村村民,因出生時倒產、缺氧造成腦癱,因此行動不便,高中畢業後賦閒在家。一九九八年開始寫詩,《詩刊》編輯劉年在她的博客上發現她的詩,驚豔她的詩中深刻的生命體驗,於二○一四年第九期刊發了她的詩,之後《詩刊》微信號又從中選發了幾首。農民,殘疾人,詩人,三種身分引爆了大眾對她的熱議,然而她卻對自己的出名感到意外,在博客中說自己的身分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預購】同婚十年:我們靜靜的生活◎陳雪
Regular price $27.00不論疾病、貧窮、痛苦、悲傷
──歲月靜好 攜手相伴──
我記得初次見面,她坐在我對面。
我想要把手伸得長長地,越過人群,去撫摸她的臉。
那是令人害羞的往事,使我高興的是,
至今,我對她仍有當時的衝動,
至今,她仍會專注地望著我。
2011年,小說家陳雪在臉書社群上宣布她與早餐人已經結婚的喜事──她們已於2009年8月在花蓮兩位友人的見證下結婚。
十年來,兩人如同多數平凡小夫妻,養貓、做菜、澆花、寫作、讀書等各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中,找到彼此生活的平衡點。雖然沒有法律保護,仍謹守著婚姻的承諾
──無論疾病、貧窮、痛苦、悲傷,無論發生任何事,都守護著對方,陪伴著彼此。要努力到不能夠為止。
這是一本時間之書,早餐人曾在婚禮上說:「這是一個開始。」本書是陳雪對生活逐日的紀錄,也是隨著時間推移刻畫下的印記,同婚十年,過程裡有爭吵、磨合、彼此照顧、相互理解的過程,除了彼此對關係的堅持,也記錄下台灣社會爭取同志婚姻合法的過程中,艱難的奮鬥。
記得我愛你,無論是流著眼淚或帶著微笑,我們會都會一直走下去的。
本書特色
從公開結婚、相處磨合到婚姻合法化,在愛的路上跌跌撞撞的十年同志婚姻,陳雪與早餐人將於2019年5月24日登記結婚。
從惡女成了療癒系人妻,終究習得如何在安靜又明亮的關係中安住。

【預購】世界的聲音◎陳黎
Regular price $28.00打開電腦或手機,一卷《世界的聲音》在手
古今四方最好的音樂,立刻
入耳,悅目,動心!
近200首歌劇、清唱劇、
藝術歌曲、古典與現代民歌、
爵士樂等經典名曲歌詞,完整譯出。
德語、法語、英語、義大利語、俄語、捷克語、
葡萄牙語、拉丁語、希臘語等原作,清楚對照呈現……
陳黎
本名陳膺文,1954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2005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2012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2014年受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2015年受邀參加雅典世界詩歌節,新加坡作家節以及香港「國際詩歌之夜」。2016年受邀參加法國「詩人之春」。

【預購】且在人間◎余秀華
Regular price $20.00詩人崔舜華、陸穎魚 推薦
婚姻與愛情,造就了不幸的人。
一張結婚證書,把一個陌生男子理直氣壯地甩到她的床上。
為了有個落腳點,他付出了結婚代價。
因為愛得太深太痛,她選擇了一起走向滅亡……
「我不會屈服於一個骯髒的男人!」
「反正一個廢人,不死就行!」
「你說愛情是什麼樣子?」
「我覺得愛情的樣子就是我們現在的樣子啊!」
「我們會長長久久的。」
感情和生命一樣,有的會被橫腰斬斷,有的出了事故,有一些則是無疾而終。四名男女如同深陷沼澤裡的魚,在愛的語言暴力下,不成人樣……
不成詩,便成魔。余秀華的小說有著魔魅的力量,將我們吸進她一手構築的敘事漩渦,在漩渦的中心,是勉強裝盛於一具殘疾肉身的巨大靈魂的掙扎、扭曲、喊叫。這些聲音構成了小說的主旋律,像是蹲棲在最暗最髒的俗塵角落的一雙眼睛,朝向這繁麗世界射出來的炯炯的光亮。──詩人崔舜華
本書特色
詩人余秀華第一本自傳體小說,撕開愛與婚姻的冷暴力。
余秀華
一九七六年生,湖北鐘祥市石牌鎮橫店村村民,因出生時倒產、缺氧造成腦癱,因此行動不便,高中畢業後賦閒在家。一九九八年開始寫詩,《詩刊》編輯劉年在她的博客上發現她的詩,驚豔她的詩中深刻的生命體驗,於二○一四年第九期刊發了她的詩,之後《詩刊》微信號又從中選發了幾首。農民,殘疾人,詩人,三種身分引爆了大眾對她的熱議,然而她卻對自己的出名感到意外,在博客中說自己的身分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預購】那貓那人那城◎朱天心
Regular price $28.00作為一個公民,我喜歡他人、我自己心軟軟的,不服從叢林法則、不大小眼、聞聲救苦⋯⋯,但作為一個寫作的人,我必須堅硬心腸,逼視人的種種面向、質素、以及在不同處境裡的價值排序或缺乏⋯⋯,這個「人」,包括無論強者弱勢、勝利者魯蛇,一個也不放過。--朱天心
這不是一本貓書,不賣萌,不可愛,不取悅你
這不是一個計畫,不是行動觀察,沒有結案日期
這是人族與貓族極其努力地在這塊土地上共生的姿態
她目睹貓族在城市生存的艱難
牠們或精采或平凡,或逍遙或百無聊賴、潦倒落魄
然而,沒有一隻貓可被取代、該被抹消
她見證一個個單打獨鬥穿梭街巷的貓志工身影
歲歲年年的夜黑風高,數不清的生離死別
既然介入了,就介入到底
留一個小水罐
在陽光、雨露、綠森光影下
讓人族與貓族都能認真而不屈地活著
2005年《獵人們》之後,小說家朱天心持續不輟、癡心無悔的貓人街頭日誌,為咫尺天涯的貓生人世,記錄尋常巷弄、隱蔽角落,叫人懸牽一世的奇幻情緣:
只要愛情不要麵包的甜橘,總不急於搶食,偏要隨人走到不能再跟的岔路口,坐定,癡癡望著人影遠去。
歌聲洪亮的公貓乳乳既是小巷裡的貓大王,還領有專業保母證照,認份帶大人族不時撿拾回來的每隻孤兒幼貓。
愛上不羈浪貓尾橘的女孩黛比,無法收編尾橘,竟為牠遷居,等到了隔窗相伴的愛,也承擔自由的代價。
還有一個個並肩作戰的姊妹、戰友、供養人,或曰貓志工、愛心媽媽,如曾耗時兩三年獨力拎沉重誘捕籠抓母貓節育的天文、「台灣認養地圖」協會的KT與葉子、傳奇抓紮手林憶珊、餵貓途中遇車禍過世的作家忽忽、在偏鄉海邊日日東繞西拐餵養浪犬的小說家王家祥……他們,牠們,永恆銘記,她說:「那些人,那些街貓們的人族朋友,成了孤僻成性的我在人生走了一半時竟然最想認識的人。」
本書特色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真心以為《詩經》這句子不是描述愛情,而是戰友、是袍澤。是那一日復一日在街頭尋尋覓覓,為無法發聲的生命奮鬥的同行者身影。
*「黑暗騎士」的光芒--看見那些每日在第一線做希臘神話裡薛西佛斯苦役的人。
狗人.貓人
柯靜雯
年紀很小的時候,三、四歲左右,去奶奶家被迎面撲上來的家犬咬破膝蓋後,我從此成了懼狗人直到四十歲。四十歲那年同居人(我現在的先生)有機會收養兩隻街頭幼犬,問我意見,我這人向來為愛勇敢,和朱天心諸多貓友伴中的一族「只要愛情不要麵包」的甜橘牠們同一國,於是當下僅考慮半秒吧,便爽快回應我沒問題。
真的沒問題嗎?問題得遇上了才知道是不是個問題。
問題可多了,屎尿、跳蚤以及一隻隻吸飽血比黃豆還大扒滿牠們全身的壁虱,四十年老資格懼狗人的我打從領牠倆進門那刻起瞳孔難得縮小過。然則我原本最大的疑慮,懼和怕,卻也在如同養小孩一樣每日夜把屎把尿的親狎中被沖淡了,或說,自然消失於無形。隨著牠們長大,我也從懼狗人行列領證畢業,雖說現今對於不熟悉的狗親近時仍有些疑慮,遇到狗哪怕是自家天天地上一起打滾再熟不過的那隻,突如其來無預警的一聲吠、或不明所以不太爽快的喉頭低吼聲,我難免還是心頭一怵,但已經好太多了,好到,二○ㄧ六年春天,在共同友人張萬康家中第一次見到天心,她見我似乎不怕和張家出了名脾氣不太好的狗哈嚕互動,禮貌問我應該是狗人?朱天心的讀者們絕不陌生的「相對於照護浪犬的狗人多數陽光、合群、活潑開朗,照顧浪貓的貓人貓性,個個孤僻,獨來獨往......」當下我有點不好意思,只因也不過幾年前,我還是個十足十的懼狗人呢。
卻教我想起,好多年以前,我也曾被認為是狗人,不是貓人,只是意思不盡相同。
那是二十幾近三十年前,某日我回高中母校找相差僅十歲的一位昔日老師聊天,其實更多是排解大學生活的種種不同於想像的鬱結壘塊。學生皆稱其華老師其實更像我們的學姊,她確也曾是我們的學姊,我在學校那時她甫自大學畢業不久,回校接任行政工作,同時接了一個不討好且十分吃力的活兒--宿舍舍監,我和她相熟就是起始於宿舍生活。回學校那日是假日,校園沒學生,除了守門房以及照養校園花木的幾位工友伯伯,大概就是住在宿舍裡的華老師,和她的狗小胖。小胖是隻黑白花中小型犬,忘了華老師哪兒收養來的,惟記得是我畢業以後才出現在華老師的腳邊。我雖怕狗,但像小胖這類穩定、莊重自持的狗,又有主人在一旁,我倒可以和牠們共處一室,甚至可以壯起膽來輕喚牠們的名字以示親愛(製造一點自己也是可以親近動物的假象)。我們師生倆閒聊時,小胖始終靜靜趴伏在書桌下一隅假寐,我想到便喊小胖兩聲,小胖總聞聲抬頭抬眼,啥事都沒有只除了我衝牠一臉傻笑,牠沒有情緒搭拉下眼皮趴回原位原姿勢接續剛剛被我打斷的白日夢。幾次之後華老師跟我說,狗也需要獨處靜默,像我這樣沒事瞎騰鬧狗兒,往往容易養出情緒不穩定的狗。是這樣呀,莫怪都說甚麼人養甚麼鳥,華老師是個日日晨起練太極的人,私下雖也有縱懷朗聲大笑的時候,但更多時候,她無論行立坐臥、處事待人,都像走太極行步,也像站樁,一派鬆墜沉卻意念守中。於是我和華老師聊起我在大學校園意外瞥見的貓事。
我不光和華老師是高中學姊妹,還是同一所大學的校友。我正在學中的大學校園已和華老師念書當年的校園校景不盡相同,唯老舊的化學系館倒是數十年不變。我偏愛化學系館舊到簡直簡陋、像極了我書中讀到民國初年的學校才有的氣味,是以日日在人煙罕至乃至有點仙氣縹緲的化學系館圖書室佔據一張桌子,那是我沒課的空檔偏安一隅的小旮旯。化學系館建築在坡面上,由圖書室旁的出入口進出,以為是一樓,實則是整個建築群的三樓。走進系館,照面而來的是中庭,一個已難辨造景釜痕、很像落魄大院的雜蕪中庭。我往往圖書室坐膩了便閒步到臨中庭的廊邊發呆。一日,呆滯發直的眼被中庭裡忽隱忽現的黑影拉回現實。定睛看清了,是一隻貓。腦海中已搜尋不出那隻貓具體的影像,連花色都想不起來,只因我太專注於牠企圖從中庭東邊過渡到西邊的整個過程,那謹慎、極具耐性靜定等候絕佳安全時機,每跨出一步都是謀定後動的不遲疑卻也不魯莽,剎那間風馳電掣的瞬間移位,一到下一個定點馬上隱蔽於某個陰影之下,看來都是在上一個位置時早已探查好的深謀遠慮。直至多年後我已步入中年觀看電影《聶隱娘》,才在大螢屏前恍然憶起,啊原來是牠(她)。
那恐怕是我平生第一回這麼近卻也這麼遠靜靜看一隻貓這麼久。
我同華老師說,貓實在有意思極了,太不可知不可測,不張揚不存心勾引你、引你注意,最好都不要有人發現牠的行蹤,卻實實在在深邃迷人得讓你不由得隨牠移動目光。我欣賞貓。不像狗,老傻乎乎的,若是一隻狗要由中庭東走到中庭西,肯定就是安步當車大步橫越,中途還不忘抖擻兩下、伸個懶腰拉拉筋......。我說這些的同時,小胖在不遠的陰涼水洗石子地板上一副老僧入定閉目養神。
華老師非常熟悉我的傻話癡話夢話,記憶中,她幾次笑到前仰後俯完全沒個練功人的樣子,都是被我的犯傻激得。那日,她聽完我連一片天光雲影都不願遺漏地描述我如何遇見一隻貓,以及,如何嚮往效法一隻貓的優雅不張狂,她沒先急著笑話我,而是望著我然後幽幽說:「你不覺得你根本就是一隻狗嗎?」
噫,可不是嘛。霎時我倆同時迸發出驚天的大笑聲,把小胖都笑醒了。半點沒個練功人的樣子(我當時也隨華老師練太極)。
原來天心的直覺是對的,我是狗人。
當朱天心的讀者多年,從十二歲偶然間讀到第一本書始,轉眼流光三十幾年,沒特別意識到從哪一本書開始,一隻隻有名、有樣子、有脾性甚至有德性的貓開始出現在她的文章中,好幾隻文章裡見熟了,恍惚以為自己真的識得牠們,也算真是認識牠們不是嗎?不光是牠們,還有牠們盤踞野遊的山頭,天氣好時曬太陽打呼嚕的花台,有氣度的男子漢貓葛格為了守護眾貓進食安全站得高高好把風的牆垣,這些我不曾親訪、親眼見過的場景,我熟悉得都可以臨摹出一幅幅速寫(可惜我不擅繪圖)。更不光是眾貓們的身影以及牠們閒踱狩獵討生活的現場,身為讀者,比起身影場域氣味更強烈的,怕是天心和貓志工們一次次的幾乎撕裂心肺卻又得繼續勇敢的堅強吧。我只是透過文字閱讀,已是無數次的心頭一緊,鼻酸紅了眼,那些月黑風高裡獨行俠似的風雨護貓人,須得有一顆多強悍又多柔軟的心啊。
此次集結成書的諸多篇章中,幾度出現天心和天文陪伴或目睹貓咪故去時放聲大哭,她自嘲哭得好似最煽情的電視劇,她恐怕不知,有讀者如我是讀著讀著便咬著下唇默默掉淚不好哭出聲怕驚擾了身旁不知情的人。深信這樣的讀者我不是唯一。
曾讀過顧玉玲在某次工殤紀念活動後的書寫,「好多好多細節她們都記得,那撞擊的傷口這樣鮮明像還流著血,但日子要過,沒有時間太專注悲傷,痛到底也還能活下來。那些記憶從不曾遠離,一點就開,往事歷歷,……一次又一次,當工殤家屬誠心致謝,我想我終於理解,那感謝的真正意涵是:謝謝還有人記得他。」多麼相似的心情啊。《那貓那人那城》裡的每隻貓,每個獨來獨往孤僻成性的貓人,已故去不知所蹤的、倖存的,少數曾有過幸福的,朱天心都幫你們記下了,透過文字透過不止一本的書,這一切不單是真的,而且不曾遠去。
寫於二○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本文作者為前劇場工作者)
自序
我的街貓朋友--志工們
自從○三年我陸續寫貓文出貓書以來,不時被不熟的人問(因舊識不會問這種問題):「什麼時候開始關心開始做流浪動物保護議題的?」
我想都不用想的回答:「上個世紀。」更精確的說,從我出生始,真的,童年照片裡,沒有一張媽媽懷抱我們的留影,都是媽媽抱著貓或狗,一旁髒兮兮的蹲著坐著也摟著貓狗的三歲五歲我們姊妹。
那些貓狗,是早我們先來的家庭成員貓大哥狗大姊,牠們在世間浪蕩討生活,路過我們家,留下來了,與我們好像。(我們不也是從哪個烏何有之鄉來此世間浪蕩,被父母收留?)
其實,在這地球、在這島、這城市,這興昌里,像我們如此長年默默在做的並不少(雖然永遠嫌太少),真的是默默,因為我認識在做流浪狗的志工友人,總能輕易就號召組織,做事之餘也常聯誼聚聊,有淚水,但都很陽光。貓志工們就大不同,總獨來獨往,月黑風高才出沒(怕被嫌惡動物的鄰居阻攔恐嚇羞辱固是原因,憂懼街貓因吃著一日的唯一一餐而行蹤暴露於風險中才更是主因),因此要找到他她們,並聯繫、合作(TNR,街貓捕捉絕育回置),比馴化一隻貓科動物更難(誰見過一隻馴化的貓科動物?無論大小,別老舉那頭哈洛德百貨公司買的小獅子克利斯青當例子)。
所以,儘管我們興昌里○七年就已加入台北市政府動檢所(現為動保處)的「街貓TNR計畫」(二○一八年已進展到有二○六個里,也就是四分之一個台北市在做),但我們從不奢望尋找或依賴其他在默默餵食照養街貓的志工們。
(不少人稱這些志工們為「愛媽」,愛心媽媽的簡稱,其實愛媽有很多不只是幹練的上班族單身女孩和退休的家庭主婦媽媽,還不少是大學研究所男生、上班族、退休老爹……)
但有趣的是,我們是先認識食物才認得人的,所以很一段時間,對那些神祕未現身的志工們我們是以食物為名的,餵食的車底,偶爾去晚了十分鐘,便見有吃剩的餅乾渣(貓則一旁洗臉舔掌),「偉嘉的」、「皇家的」、「拌白金罐的」、「周末餵貓人」、「貓大王」(與我們家定期叫貨的「貓大王」店同款餅乾),於是便會有這樣的對話:「那個偉嘉的瘋了,六灰灰胖成這樣還開白金罐,他小孩一定和六灰灰一樣胖。」「周末餵貓人大概出國了,好久沒見她餅乾。」
那些餅乾,不同廠牌、不同造型,在黑夜的車底如深林小徑的仙子指路的寶石閃閃發光,也如神祕的密碼放著信息,那些人,那些街貓們的人族朋友,成了孤僻成性的我在人生走了一半時竟然最想認識的人。
一年後,因為沒有停過的社區街貓危機(如出一轍的總是一二名偏執憎惡動物的居民促成住委會做出凌駕違逆北市動保政策法令的決議,擅自捕捉已TNR的街貓野放或不知下落),我們成了緊密的戰友:「林茵大道」的高寶猜全家及乖子徐多、「愛眉山莊」的高麗英和美麗強悍的香港女孩林翠珊、「南方藝術宮殿」酷酷的丁國雲……,我們互相在對方出國或有應酬的夜晚接手彼此轄區的貓、互通訊息(街貓通常有固定的領域,但有時也會不明原因越區或失蹤)、彼此打氣支撐(街貓常有的不測、消逝、車禍的慘狀、病痛的折磨)、難以對別人掉的淚水幸虧有彼此,哭一場,並共同深深記憶。牠們,儘管匆匆但確實來世一場,我看見,我記得,多麼孤單,孤單到會動搖、會懷疑那些記憶是真的假的(一隻隻不會說話的貓、在那寬闊無際的滔滔時間大河角落信賴凝望著你的身影),於是我深感慶幸我們有彼此,翠珊記得那兩隻來不及長大車禍的橘白小公貓,國雲的三花奶奶,寶猜記得大黑公、記得白爸爸、記得大橘橘、發發、雙雙、小肥黃……,並一起在電話中為之啼泣。
那麼,一切都是真的了。
朱天心
山東臨胊人,一九五八年生於高雄鳳山。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曾主編《三三集刊》,並多次榮獲時報文學獎及聯合報小說獎,現專事寫作。著有《方舟上的日子》、《擊壤歌》、《昨日當我年輕時》、《未了》、《時移事往》、《我記得……》、《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小說家的政治周記》、《學飛的盟盟》、《古都》、《漫遊者》、《二十二歲之前》、《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獵人們》、《三十三年夢》等。
攝影者簡介
KT
本名蘇聖傑,一九七六年生於台北市。當學生時平凡,當上班族時隨波。因利用網路、攝影幫助動物的想法,共創了網站「台灣認養地圖」(www.meetpets.org.tw),引進、實驗並推動流浪動物認養、貓中途、街貓絕育TNR行動,想營造使人對待街貓、對待動物更友善的世界,迄今仍為網路上認養動物的主要平台。近幾年來以攝影專拍街貓,作品多透過台灣認養地圖所發行之刊物、文宣、展覽與義賣品對外發表。

【預購】蒙馬特遺書(25週年紀念版)◎邱妙津
Regular price $21.001995年至今 波濤持續湧動
《蒙馬特遺書》已有英文、法文、義大利、土耳其、西班牙、德文等多國譯本
我們不能免除於世界的傷害,於是我們就要長期生著靈魂的病。
人與人的不能互相忍受,實在是罪惡。
人自身生命沒有內容,不能獨立地給自己的生命賦予意義,實在是悲哀。
這兩件事使我創痛。
我想沒有一種痛苦是我忍受不了的,只要我知道我想活下去。
邱妙津的最後一部小說作品。不僅充滿豐富哲學思辯機鋒,更是作者以生命餘燼與濃烈情傷鍛鑄、並向世界告別的懺情書信和自畫像。
從此她保持緘默。
她曾誓言用一生來證明自己的美與愛,也用人生終程在異鄉展開瀕死跋涉,綻出愛與美的憂傷繁花,永恆回歸了藝術家與愛人者身分。
本書特色
典藏邱妙津最重要的作品--以生命完成的寫作
邱妙津(1969~1995)
台灣彰化人,一九六九年生,一九九一年畢業於台大心理系,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前往法國,留學巴黎第八大學心理系臨床組,一九九五年六月日在巴黎自殺身亡,得年僅廿六歲。邱妙津多方面的才華在大學時代就開始充分顯現,曾以〈囚徒〉獲得中央日報短篇小說文學獎,並以〈寂寞的群眾〉獲得聯合文學中篇小說新人獎。除了寫作,邱妙津還擔任義務性的心理輔導工作、雜誌社的記者,同時拍攝了一部長度三十分鐘的十六釐米影片《鬼的狂歡》。
一九九五年六月邱妙津驟然辭世掀起了台灣文壇一陣驚愕,隨即造成一時風潮。同年十月她的首部長篇小說《鱷魚手記》獲得時報文學獎推薦獎,書中的「拉子」、「鱷魚」等詞也成為台灣女同志襲用的自我稱號。最後一部作品《蒙馬特遺書》更由前衛導演魏瑛娟搬上舞台,這都證明邱妙津作品的影響之日久不衰。主要著作有《鬼的狂歡》、《寂寞的群眾》、《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等。

【預購】亂髮:短歌300首◎與謝野晶子 (譯者: 陳黎, 張芬齡)
Regular price $25.00而她,是他心中純潔的白百合。
白萩,真心的代表;白百合,偉大的愛。
二女一男間的友情/愛戀,愛的嫉妒、吶喊、悲憫、狂喜、無奈……,化成一篇篇動容的短歌,收錄在這本魅力四射的選集裡。這是一部熱情,大膽,靈巧,迷人,讓你一讀難忘的日本現代與古典女性短歌集。本書收錄了與謝野晶子兩百三十首劃時代短歌集《亂髮》裡的名作,以及小野小町、紫式部、和泉式部等七十首古典女詩仙經典之作——
她們是日本詩歌史裡的「辛波絲卡」們,每一個都是秀異、獨特,不世出的偉大女詩人!
詩人陳黎與張芬齡以十年時間精心譯成。中日文對照。字字珠璣的短歌,如螢火般飛過萬古長夜,以美與哀愁的綠光,誘人不眠……
陳黎
本名陳膺文,一九五四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
二〇〇五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
二〇一二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
張芬齡
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現代詩啟示錄》,與陳黎合譯有《萬物靜默如謎:辛波斯卡詩選》、《精靈:普拉絲詩集》、《聶魯達詩精選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致羞怯的情人:四百年英語情詩名作選》等二十餘種。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小品文獎,並多次獲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