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若芬〈發光的翅膀〉(「上善若水」專欄),見《聯合早報》(新加坡)〉副刊〈四面八方〉,2021年9月25日。

原載於早報網:https://bit.ly/3D4HjC7

  黑板和粉筆,曾經是我童年的玩具。

  爸爸撿了一塊木板,塗上黑色的油漆,不知道哪裡找來的斷裂或剩餘粉筆頭,我便在家門口當起了「小老師」。我的學生是弟弟妹妹和他們的玩伴,我在黑板上寫字,他們拿碎磚片在地上照著畫。

  那塊黑板可能是人家廢棄衣櫥的門板夾層,薄而輕,邊角參差破損,會扎手。我坐在小板凳,把它平躺在大腿和膝頭,寫好字以後豎立起來,讓學生看,跟著我讀,然後用舊報紙擦掉。

  黑板表面粗糙,紋縫間不久就堆積了嵌陷的粉筆灰。我的學生們一點兒也不聽話,這種家家酒對他們很無聊,我也不能像真的老師板起面孔罵人、打手心,要哄著他們陪我玩。黑板的字越來越模糊,學生們照著畫不出個所以,我也只好下課了。

  現在,我的黑板換成了白板,有彩色的白板筆讓我寫畫,我卻用得不多——我說的內容在投影的屏幕,臨時補充時才使用白板筆。即使我是真的老師,不好板起面孔罵人,更別提打手心……我想和學生們好好一起玩, 玩轉文學、圖像、古今中外。

  教育是從不知的變化過程。廣泛的說,凡是教我們學會、明白什麼事情的,都算是老師——三人行,必有我師啊。老師還成為當今社會的尊稱,不說先生女士,叫老師準不會招來白眼。

  一直覺得老師是一種挺特殊的職業,在學校、補習班、培訓中心等地授課的老師,和演藝人員一樣,需要舞台和觀眾。商人的貨物擺置門店,沒有顧客,商人還是商人。老師呢?沒有學生的話,老師沒有必要存在。沒有教學的時空場景,無以發揮所長。

  從事教職的朋友上課時,感嘆說道:以前我嚮往當廣播電台的主播,聽眾一邊做自己的事;一邊聽我說話——嗯,原來在教室裡,也可以有當主播的感覺。

  老師是被學生定義的。大學老師和中學、小學老師,雖然學歷不一,差別主要在於學生的年齡和講授的知識程度,我們卻總免不了有高低偏見。學生的成績和課外表現,也被用來證明老師的能力和水平。有的老師的成就感建立/依賴於學生,所以最好教明星學校、教優秀的班級。1990年我開始在大學執教,一年級學生必修國文課程,我被分派教工學院,上課時間是上午第一和第二節課。可想而知,一大早趕來,上非本專業的必修課,很多學生睡眼惺忪,精神萎靡。假如天氣不佳、教材是文言文,需要腦力解讀,真的感謝學生們大駕光臨了!

  後來我知道,資深老師挑選教醫學系國文課,就算學生不來教室,以他們高中時的基礎,考試及格並不費力。相對的,我這種菜鳥老師就多多磨練去上工。個中的酸甜苦辣,我寫在散文集《青春祭》裡,算是給自己職業新手的紀念冊。

  有位長輩因我的感言,寫了文章回應,意思是我因年輕貌美,容易和學生打成一片,初次教書如初戀,滿懷熱情。然而,僅憑熱情能持久嗎?享受教室裡的掌聲,就是受歡迎教得好嗎?

  的確。需要時間來檢驗。

  我在李俊賢的散文集《教學不易,請溫柔以對》裡,看到了青年教師的熱血、困惑和反思。俊賢面對的師生、師親(家長)、同事的關係有些比我當年還多樣,他一一掌握,悉心處理,時有令我同感和會心之處。

  想像自己插上發光的翅膀,描述眼下文化的美景,召喚大家飛升遊賞,然後選擇降落安身的地點。我慶幸自己的翅膀還有光芒,那是像俊賢這些我教過的學生們持續給予我的熱能。我也期許俊賢的新書能散發它的熱能,隨著俊賢發光的翅膀,帶領更多讀者,一覽華語文教育的海納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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