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屋底層的故事(一)◎洪均榮

阿榮的工作閒談 | 組屋底層的故事(一)

  還記得小時候,走過組屋的底層(void deck)去搭電梯時,若看到一個白色的帳篷,遠遠聽見佛經傳入耳朵,就知道又有一位樂齡往生了。好奇的我總是想去多看一眼,甚至和我熟悉的鄰居打聲招呼,但是母親總是條件反射地將身體擋在我的視線前,匆匆將我趕上電梯。我曾經問過母親為何不讓我看,她總是以「小孩不要多問」或者「不吉利」帶過,而我也因為畏懼那沉浮在她體內的「母老虎」而不敢多問。以至於青少年時期,即便已不需要母親帶我回家,我經過組屋底層的喪禮時都會下意識地將頭轉向別處,繞過葬禮的地點再從另一個人行道走往電梯口。

  我十歲那年,阿嬤過世。小時候,阿嬤和我們住在同一座組屋,所以父母去工作前都會將我、弟弟和傭人寄託在阿嬤家,直到我十歲那一年才搬走。阿嬤和傭人還有和阿嬤一起住的大姑就一直這樣照顧我,直至母親辭去了工作,當全職家庭主婦為止。即便如此,我對於阿嬤沒有太多的記憶。我只知道她喜歡看WWEWorld Wrestling Entertainment,摔角)、喜歡煮飯時炸魚、喜歡坐在門口吹風。除此之外,我對她的性格和生活都沒有什麼印象,連她得了什麼病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有朝一日,父親回家告訴我們「阿嬤入院了」,我也是似懂非懂地繼續吃飯。過了幾天後,母親在傍晚接到父親打回家的電話才得知阿嬤過世了。

  阿嬤的喪禮就在組屋的底層。

  我還記得父親帶我去觀看躺在靈柩內的阿嬤。弟弟是嚇得躲在母親背後。我卻直勾勾地看著阿嬤,也不知道應有什麼樣的反應或情緒。就這樣,我們對著阿嬤看了幾眼就被父母帶到外處去。雖然我當時只有十歲,接下來的幾天我也伴隨著父母守靈。大家並沒哭喪著臉或哀嚎痛苦,反之,該收白金的收白金(註一)、該招待親戚的招待親戚,異常冷靜。我甚至一度懷疑這是否是一個真正的「喪禮」,而我也只是充當我十歲小孩應當的「伙計」之責。

  直到阿嬤出殯的那一天,我才理解,大家只是把心中的悲傷藏了起來,直到非得面對阿嬤離去的事實時才將情緒完全釋放出來。跟著靈柩車到万礼路,再看著棺木焚化,我一滴眼淚都沒掉,只是不知為何,等一切都結束後,大家都上巴士準備回家時,我才開始淚流不止、泣不成聲。我翻遍內心,著實找不出哭的理由,但淚仍不聽使喚,就連坐在我身旁的表姐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幾個星期後,父親在週末的一個早晨將我們載到安放阿嬤骨灰的「公寓」(墓園)。「拜訪」阿嬤後,我們就到「公寓」後堂燒金。我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但是父親說這都是燒給阿嬤的財產。我也是有樣學樣,跟著大人們將冥紙的包裝拆開,將冥紙和車子、房子逐個、逐輛、逐棟地丟進火爐裡。我不太明白燒這些東西是否真的會讓阿嬤富裕,但是這也許是我能為阿嬤做的最後一件事。

  「來,阿榮,你也跟著喊『阿嬤來拿厝咯!』」叔叔吩咐我。

  「阿嬤啊,來拿厝咯!」我對朝空明的蒼穹喊道。

  我接著喊道,「阿嬤來拿厝咯!」我心中依舊思索著「喪禮」的意義。

「阿嬤來拿厝咯!」雖然不理解,但是跟著大人喊應該沒有錯。 

  「阿嬤來拿厝咯!」

 

  再見了,阿嬤。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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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註一:新加坡語境裡,民間口語習慣將「奠儀」稱作「白金」。


1 則留言


  • 旅人

    看了这篇文章,我落泪了。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