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四）◎符志修

　　〈唐人街〉寫到這裡已經是第四篇，前三篇都是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唐人街，今天換個口味，寫一個過去曾經存在的唐人街。

　　十三世紀末，被蒙古人統治的中國，曾經派出使團前往現在的柬埔寨吳哥地區。當時，該國稱爲「真臘」。

　　奉命跟隨使團出訪的，有一位溫州人，名叫周達觀。周達觀在真臘待了大約一年，回國後以游記的形式寫了一本《真臘風土記》，流傳至今，成爲我們瞭解古吳哥的重要依據。

　　《真臘風土記》書中就曾經提及，在該國居住的華人被稱爲「唐人」，在我過去寫過的幾個唐人街中，還只有這個是「名副其實」的了。

　　言歸正傳。

　　我曾經兩次造訪吳哥，分別是2015年和2017年，兩次我都待了大約十天。吳哥在現在的暹粒（Siem Reap）郊外，可以住在暹粒鎮上，然後每天搭車進入吳哥遺址參觀。

　　吳哥是歷史遺跡，又是柬埔寨這個曾經飽受戰爭摧殘的國度最主要的旅游景點。但除了那些真正有興趣尋幽探秘，或者對考古歷史有著特別喜好，或者想以藝術的筆觸記錄那個廢棄古城的人們，否則很多人大概只會造訪一次，而且在裡面待的時間一般不會超過三天。

　　吳哥采用通票制度，除了最遠處的崩密列遺址，其餘被法國人歸爲「大圈」、「小圈」和「外圈」的景點，只需要一張通票。通票分一日票、三日票和七日票。

　　匆匆忙忙到景點打卡的人，買的是一日票。詳細看的三日票。而我，買的是最貴的七日票。兩次都是，但這不是炫富，而是真的想慢慢看，慢慢照相。

　　想要慢慢看，就不能只是看風景，也得看門道。要能夠看得懂門道，《真臘風土記》就非常重要了。

吳哥建築早期屬於興都教建築，後來的則受佛教影響。如今遺址中偶爾都能「邂逅」披著橙色僧袍的沙彌，但不少是旅游組織者邀請來作爲攝影愛好者拍攝對象的。否則，吳哥磚石建築主要呈灰黃色，排起照片沒有點亮色，就要失色不少。沙彌出現的時候，你就會看到攝影器材對著他們瞄准了。

　　「州城周圍可二十里，有五門，門各兩重。惟東向開二門，餘向皆一門。城之外皆巨濠，濠之外皆通衢大橋。橋之兩傍共有石神五十四枚，如石將軍之狀，甚鉅而獰，五門皆相似。橋之闌皆石為之，鑿為蛇形，蛇皆九頭。五十四神皆以手拔蛇，有不容其走逸之勢。城門之上有大石佛頭五，面向四方。中置其一，飾之以金。」——周達觀《真臘風土記·城郭》

已經不記得這是吳哥城（Angkor Thom）的哪一座城門了，但我那天坐著小車從這裡進城的時候，馬上就開始印證周達觀的記述。橋邊的石神列在照片左邊，右手環抱的應該就是那條巨蛇的身軀，也充作橋身的護欄。照片右邊就是城門了，門上的佛頭如果真的如周達觀所記載，以金作爲裝飾，那真的是高端大氣上檔次了。

　　「其内中金塔，國主夜則卧其下，土人皆謂塔之中有九頭蛇精，乃一國之土地主也。係女身，每夜則見，國主則先與之同寢交媾，雖其妻亦不敢入。二鼔乃出，方可與妻妾同睡。若此精一夜不見，則番王死期至矣；若番王一夜不往，則必獲災禍。」——周達觀《真臘風土記·宮室》

　　如果考察君主制度國家權力的來源，在原始時代或許來自於大功，具備立大功的實力，有很多時候來自於上蒼神靈的庇佑，到了皇族統治的時代，又倚仗血緣。如果能夠證明君主一直都有和神明溝通的能力，那他的統治大概就不會被人質疑。吳哥的統治者深諳此道，蛇精之説大概就是用來拿來製造神秘與神話的手段。

吳哥城核心地帶的「空中宮殿」（Phimeanakas），估計就是國主每天晚上都得報到的蛇精住處金塔了。當年的金塔已不復存在，但這個高大約十六米的建築，國主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的時候，確實會給人「上天」的錯覺。至於裡面是否真的有蛇精，反正就只有國主一個人能上去，他説了算。你想，一個能夠和蛇精交媾的人，除了許仙之外，你還會質疑他嗎？

　　「金塔之北可一里許，有銅塔一座，比金塔更髙，望之鬱然。其下亦有石屋數十間。又其北一里許，則國主之廬也。其寢室又有金塔一座焉。所以舶商自來有「富貴真臘」之褒者，想為此也。」——周達觀《真臘風土記·城郭》

被稱爲「銅塔」的「巴芳寺」（Baphuon）是吳哥遺跡内所能攀爬的最高建築物，從上面眺望周邊美景確實讓人得到片刻安寧，但爲了不要破壞大家自己去尋幽探秘的樂趣，從高處拍攝的照片，我就不貼出來了。只給大家看看這位站在危處的紅毛游客。當地近年來抽大麻的人甚多，當地人抽，也賣給游客。這位紅毛，就是抽著大麻在磚石建築中爬高爬地，讓人捏一把冷汗。

吳哥建築以雕工精緻文明，但建築物是雕刻好了才砌起來，還是砌好了雕刻？這座未完成就廢棄的「茶膠寺」（Ta Keo），或許能夠給我們答案。

吳哥最神秘的微笑，在巴戎寺（Bayon），也是讓我流連忘返的地方。等到疫情過去，我應該會再回到這裡。

　　「國人交易皆婦人能之，所以唐人到彼，必先納一婦人者，兼亦利其能買賣故也。」——周達觀《真臘風土記·貿易》

　　周達觀時期的市場長什麽樣子，我們自然是看不到了。但是在暹粒鎮上的菜市場做買賣的，還確實多數是女性。

回到暹粒鎮上，菜市場也是一個好逛的地方。看守著檔口的柬埔寨少女看著手機，嘴角微微上揚，這也是吳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