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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購】嬰兒宇宙◎羅毓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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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得主,《INK文學生活誌》譽為「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羅毓嘉,創作十年,是少見同時書寫新詩與散文的年輕作家,《嬰兒宇宙》是總結近年創作成果的詩集。

  若我肢離你時你會喘息,陽光暴雨同時侵襲,請吻我,儘管你的眼睛已不在那裡。笑容轉而闃暗,以至於靜,打開憂傷的胸廓,你的肋骨是整座鋼琴。

  羅毓嘉的詩輕盈纖細,像飛絮般遁入你的呼息,帶著無可自拔誘使人們朗讀的祕密。而朗讀他的詩,我們的渴盼竟是,能否在我們唇間再停留久一點,讓我們重回過往的年代,一個曾經私密地為某個人朗讀詩句的美好年代。

作者簡介

  羅毓嘉,1985年生,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曾獲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台北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政大道南文學獎與台大文學獎等;《INK文學生活誌》譽為「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2004,自費出版)。作品散見於人間副刊、聯合報副刊、明道文藝等刊物,並曾選入《98年散文選》、《2009臺灣詩選》。目前為中時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專欄作者。

推薦序 Love Is Four-Letter Word
陳芳明(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

  嬰兒初生,宇宙垂老;嬰兒純潔,宇宙蕪雜。啼聲初試的嬰兒挾帶龐沛的淚水與音量,那是面對陌生宇宙時必須鼓起的勇氣。羅毓嘉帶著他的第一冊詩集登場時,就像一個嬰兒降生在複雜的宇宙,音色十足,頗具信心。詩集命名為《嬰兒宇宙》,顯然有其微言大義。嬰兒至小,宇宙至大,暗示一個無邊的空間可供追逐。意義可能又不止於此,如果這個宇宙屬於嬰兒,一切事物都必然是新生,則詩人便擁有權利重新定義他所賴以生存的世界。

  這是一冊情詩集,懷有嬰兒心靈的詩人,決心要為自己的情感設計命名,他以雄辯的愛要與這沈重無比的世界改寫契約。至少不再揹負傳統包袱,不再逃避社會歧視;他以熱情,以勇氣,以過人的信心,簽下一份和而不同,或同而不和,或又和又同的全新契約。他的詩要讓世間知道,愛情襲來時,不是接受,便是付出,無需耗神抗拒。

  動人的嬰兒心靈,容納在誠實的語言裡;以一種愛你入骨的表達方式,毫不遮掩內心的激情、熱戀、歡愛。異性戀世界不能接受的敗德之愛、?廢之情,在嬰兒宇宙裡都得到容許。嬰兒族裔裡的詩人,從來不想與這個社會吵嘴。在他自主的生命中,建立一個互不侵犯的法則與邏輯。在那裡,並不存在任何不道德的規範;不敢愛或恐懼愛,才是真正的不道德。

  詩人並非沒有抗議或憤懣,面對被剝奪的歷史發言權,他儲存足夠的語言與想像,糾正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傲慢與偏見。〈恐怖時代〉這首詩是罕見佳構,他藉金字塔的隱喻,指控傳統成見堆砌得極其宏偉,在金碧輝煌的謊言裡,有多少人遭到貶謫,有多少人受到驅趕:

  蕈狀的花開了許多許多次,
  被鞭笞許久的人,找不到層?屬的村莊。
  半座金字塔高的蔭影,覆蓋我們,我們睡在谷底。
  算盡千萬日光,
  只為築起那碩偉、龐大、別人的夢。

  別人的夢看來是那樣碩大無明,被鞭笞的族裔則又是何種下場?

  我們拿血管編成花環,給裸體畫上斑紋,
  任黏菌攀上我們的眼睛
  假裝自己穿著不存在的襯衣款式,
  好像演一場舊式的戲劇。

  在我們與別人之間,是一道寬闊河流,完全不容涉渡。被隔離的族裔,失去歷史認同、國族認同、性別認同的權利。他們可能需要偽裝成仿冒,但是,所有的保護色都只停留於表面。相對於金字塔「蕈狀的花」,我們這個族裔只能「拿血管編成花環」,只能在「裸體畫上斑紋」。強迫自我去認同別人,不如重認自己之「同」。環繞在生命中的國族、性別、歷史,都是層纍造成的霸權論述,其中富饒著特定的沙文主義與文化偏見。所謂傳統,無非就是把不同價值觀念者視為異端的一種脾性。

  異中求同,是多麼困難的一種文化;同中存異,是更加困難的一種挑戰。詩人反覆求索的,只能選擇同中存同與同中求同。寬闊宇宙能夠接納族裔的空間是何等容仄。在二十歲那年,詩人寫下如此悲傷的詩行:

  我像一隻鹿望著
  草食豐美的水畔漸遠漸小漸遠……
  ——〈二十自述〉

  他與他的族裔被驅趕遠離廣邈的草原,嚐盡離群索居的落寞滋味。二十歲的少年,一夜之間被迫成熟,看透人間的虛假險惡,唯一能夠信守的,只有他的族裔:

  我們在早晨共飲一杯牛奶
  同洗一條內褲,分辨污漬裡相異的路徑
  ——〈分裂〉

  高度的象徵手法,精確點出詩人生活的痛苦與歡樂。〈分裂〉這首詩的副題是:「寫給另一個自己,我所親愛」,暗示了詩中既是一個人,也是兩個人。分裂可能是分裂,也可能是結合;既是鏡像,也是幻像;既是現實,又是想像。詩中的思維、情緒、哀樂,充滿各種可能的辯證。在正、反、合的演出中,始於一人,終於兩人。其中暗藏無數的自我,也襯托出無數他者。那種無盡的延伸,是複數的辯證之愛:

  我們背對背,浸坐在汗濕的浴盆裡
  伸指摸索彼此的皮膚
  脊梁,和肌理
  回顧體表共同的皺褶
  洞見疤痕鋪排隱然的章法
  ——〈分裂〉

  這一幅圖像,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如果是一個人坐在鏡前,姿勢自然是背對背。如果是兩個人背對背坐在一起,不也像極鏡中映照?詩行中的「回顧」與「洞見」,高度富於性的暗示;說得很少,卻已道盡一切。詩中相當哲學地如此提問:

  我們,我是說我們
  能否同時是兩個人
  到底是誰在追趕誰的人生?
  ——〈分裂〉

  多麼令人困惑而又苦惱的自我告白。在另一首詩裡,詩人再度提出自虐式的問題:

  我不是一個男孩,
  但也不是一個男人
  您可曾在鏡中尋找過自己陌生的背影?
  ——〈阿姆斯特丹〉

  詩中出現「您」的尊稱,顯然是輩分較高。我汲汲追求的,是鏡中的自我嗎?那位年紀較大的男人,一生也這樣追求過,現在則輪到年輕的「男孩」或「男人」從事同樣的追求。

  族裔裡的愛情,有時過於接近色情,卻不淪於淫穢,反而滲出一種哀傷與一種歡愉:

  若我肢離你時你是寂靜的,雨後的樹木皆綠著。
  認清尋常給你胳肢發笑的胎記,
  握著你的手指,細數骨節並模擬各種折屈,
  我喜歡在更近更近處,再聽你彈支小曲。
  ——〈肢離你〉

  這是抒情的頌歌,又是告別的輓歌。肉體的結合與分離,意味著靈魂的再生與死亡。肢離當然是交歡的結束,正是在這樣的時刻,喜悅與悲涼辯證地交互出現。詩行中的文字,是一種極其私密地互認。在生生死死、又生又死的時刻,愛情是僅有的見證。

  羅毓嘉是一位充滿信心的詩人。對於自己的性別取向,以及自己的風格方向,他有果斷的抉擇。語言上,不時可以看到前輩詩人的影子;早期如?弦,近期如羅智成,都以不同的語法在詩行中出現。二十餘歲的年輕寫手,仍然還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型。但是,這種現象全然不令人擔心。他的創作慾甚熾,生產力極強,總有一天必能開闢出羅氏詩藝。

  詩集中極具企圖心的力作〈不和諧音喉唱:二部和聲〉,似乎也難擺脫商禽〈用腳思想〉的影響,卻也無妨。這首長詩,以上下雙欄的形式同時進行,自然寓有鏡像演出的意味。無論是象徵與句法,完全不遜於商禽。這是值得期待的詩人,正在上升,還在上升,不斷上升。詩集中可能負載過多性愛的意涵,那種寫法,正好彰顯他勇於嘗試,也敢於實踐。愛情的交歡,即使是胡言亂語,即使是充滿髒話,無疑都是洗滌的過程。Love is four-letter word.(愛即髒話),旨哉斯言。何況這冊詩集寫得如此聖潔,經過每首詩的施洗,靈魂都獲得淨化。嬰兒的宇宙,宇宙的嬰兒,隨著詩集的誕生,被貶謫的族裔在詩行之間都將得到淨身救贖。——2010.6.30 San Jose

後記

我只是就寫了

  許久未曾談詩了。而談論詩,似乎又比寫詩來得困難一些。

  一度以為自己懂得詩,曾以為懂得自己。

  但當我穿梭城市,詰問生命,並試圖將某些難以逼視的片刻凝止在詩句的隻字片語時候,我才知道這些詩,從來並非我能掌握。詩人的工作無異於靈媒,世界在我遙遠的前方鋪排出各種樓閣風景,而我的人生就這樣被它們所役,必須一直、一直在現實與預言中間無止地折返跑。

  二○○四到二○○八,我談過幾次算不上成功的戀愛,還在一起時就夢見他們離開。他說,他記得的──青春期時,那眷村泵浦冷水流過胸膛的溫度。他說,經常覺得自己真的老了。說話的時候,立夏才過,兩個人在沙發上剝開橘子分食,橘皮滲出苦苦的汁。分手後,繼續為他寫詩。我的青春期也如同記憶中的夏天,很快地過完。

  分開之前他說,「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沒想到你還是讓我失望。」
  但他根本不讀我的詩。

  城市將自身搭建成路徑,人們踩踏而過。航線穿梭城市中間,想像軌道總有交會之處,轉轍器扳過去,敘事有所關連。在城市裡安放歷史,命運,夢境與虛構的生活,讓它們成為城市身世的部份。略略移動,躲進街道,躲進人群。停下來讓人群走過我生命的頓點,讓它靜止。凝結。讓它們,成為自我意義的發生。

  我們今日的居所是詩人之城,是萬神之殿。可見與不可見的語言,包藏著什麼樣的祕密,魅影漂浮游移,呼吸著道聽塗說,偽科學,精神病,城市裡滿佈致癌物質的飲食與空氣,打開電視然後關上,然後又再乘著遙控器繼續旅行……。語言是開啟萬神之城的鑰匙,是心靈浮光之鏡,然後時間過去。樓廈會傾頹,萬物皆枯朽。然後時間過去。

  固定的路線,飲食,穿著與言語,規則與紀律,終究不能保證這是個確定的世界。我的日常生活,也就在重複中逐漸模糊……

  然後。然後,只有時間依然一直存在著。

  這本書從我起心動念到真正成書,歷時大約兩年。收錄的篇幅,創作時間橫跨二○○七到二○一○,在幾個版本的編目之間游移,成為現在的模樣。這是否表示著,那些曾被選入而又放棄的篇章,終於只是我眾多反覆流轉的思緒當中,一些僅有我自己記得的節點呢?又是否表示著,那鬼魅般的二○○五到二○○七,竟是我想要忘懷的時間。

  然後時間過去,你我現今所立定之處仍然會是一樣的地方嗎?正因為詩是唯一不滅的,而能高於時間而存在,能定義時間、空間,讓所有可能的段落在那裡交會。時間永遠不停,但當時間過去,我是變得更溫柔,或者更殘酷了?是詩帶著我回去,回到那書寫當下已必然流逝的今日的居所,而使我能與回憶辨証,與時間抗衡,尋求在時光蟲洞裡安身的居處。

  城市生活瀰漫四處的慾望,誘惑與折磨,竟似是海妖賽倫的引路之聲,讓我在這反覆路途上失了方向。

  但縱有憂慮,我只是就寫了。終究回過身來,詩會是我永恆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