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屋底層的故事(二)◎洪均榮

阿榮的工作閒談 | 組屋底層的故事(二)

  「後天有空嗎?」我的搭檔忽然轉過頭問我。

  「晚上應該是有空。幹嘛?」

  「G的老公去世了,我們需要去參加他的喪禮。」我的搭檔一邊整理桌子上的紙張,一邊對我說。

  我默默地在心裡嘆了一口長氣,再轉過頭對搭檔說,「好,那我們一起去吧。」

  G是我們義工當中,資歷和年齡最資深的一位。人生經歷相當豐富,當過房地產中介、駕過跑車、幫諸位議員辦過活動等——這是她一而再再二三地向大家重複的故事)。而且退休後,有大把時間可以消耗,又非常樂意走訪樂齡人士,表面上是我們衝業績的金牌義工。然而,她性格的小瑕疵就是太喜歡倚老賣老,總是自以為是地和大家分享訊息(甚至錯誤的訊息),又不肯聽他人的糾正,久而久之,也只有我們這些全職員工肯和她走訪。即便如此,我們心裡都清楚,礙於情面,我們必須到場露臉,表示慰問。我相信搭檔也有同感,所以大家都不廢話,就敲定時間後各忙各的。

(照片提供:Andy Ang)

  後天放工後,我們來到大牌112組屋的底層參加喪禮。從大馬路轉進停車場前,就已經看到一個巨大的黃色帳篷搭在組屋的底層——帳篷上還印上了喪儀公司的大商標和聯絡方式。腳步越越逼近,隨之入耳的便是越來越清楚的佛經。後來,到了組屋底層時,眼前是一群陌生的臉孔,他們把我們帶到臨時搭建的櫃檯前。在那,我們代交了同事們的白金(奠儀,新加坡口語)、在簿子上填寫公司的名字後,便給我們帶位。

  此時,環顧四周並未瞅見G。桌子的中央除了擺一些喪禮常見的飲料以外,還有一堆糖果、花生和紅線,井然有序地擺在一個紙盤上。我看著猛吃花生的搭檔問,「這紅線是幹嘛的?」

  「哦,這個啊,綁在手(腕)上,然後離開後解開就可以了。」他解釋。

  「有什麼特別意義或象徵嗎?」我追問。

  他聳了聳肩。

  正當我好奇心正強,想多了點這個主題時,G出現了。

  她選了一個離我們不遠的位置坐了下來。寒暄幾句後,我們便開始扯一些無關痛癢的閒篇,例如最近的走訪常遇見的問題、鄰居的八卦、下個星期的行程等等。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忽然發現能聊的話題已經聊完了。現場忽然陷入一場尷尬的寧靜。我下意識地看了下手錶,赫然發現才過了五分鐘。轉過頭看了看搭檔,他轉了轉眸子,我們就心領神會地知道:現在還不可以離開,得留多一段時間。

  似乎察覺到了我們兩人的尷尬,G忽然對我們說,「他走的時候很平靜。就這樣睡一覺,明天就沒有起來。」

我和搭檔都看著G,不知該如何回應。

  「過後我打給大女兒,她騎了摩托車過來,過後就由孩子們處理一切。」不等我們回應,G自顧自地說。語氣有點過分淡然,眼神中絲毫看不出有任何哀傷,只是覺得他好似在描述一位萍水相逢的友人離去般,不哀不傷。就這樣,我和搭檔就只能在那裡聽著他說故事。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我們看見幾位穿著袈裟的法師由遠而進地走來,搭檔便藉此機會準備開溜,於是,打斷了G的分享,說隨後有事所以不便久留,只得趕緊離開。

  G忽然說,「你們要去看他最後一眼嗎?」

  我和搭檔看了看彼此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頭。我們走到遺像前,看了一眼這位我們素昧平生的先生,從帳篷的右側進到帳篷內看了看躺在棺材裡安詳的遺體,過後再從帳篷的左側出來,來到遺像前上了三炷香。

  一拜。

  二拜。

  三拜。

  此間,我不知腦袋一片空白,心裡也不知作何感想,只是依樣畫葫蘆地跟著搭檔完成整個「流程」。

  道別了G後,我和搭檔往大馬路走去。搭檔在紅綠燈處和我道別,他選擇走到地鐵站,我選擇到附近的車站等車。

  等著綠燈轉紅時,我忽然記起之前搭檔吩咐我的事情。我把右手伸向綁在左手的紅線,經過一番掙扎後終於將繩結,解開。

  忽然一陣風吹來,在我不經意時,把紅線吹到漆黑的夜空裡。

(照片提供:Oscar Ng)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