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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與樵:獵影伊比利半島◎蘇偉貞
Regular price $22.00本書特色
非打卡旅遊景點,另類旅遊散文,追影班雅明、漢娜鄂蘭、達利、高地等文豪與藝術家之西班牙行走路線。

島/國◎陳黎
Regular price $20.00「那條看不見的北回歸線,模糊銜接了島國北與南,亞熱帶與熱帶,又像一條彩帶似飄曳在島嶼胸前。如果在地圖上要為我們的島塗顏色,也許有人會拿起蠟筆把回歸線以北塗藍,回歸線以南塗綠。我們的島自然是多樣顏料的,但這些年來坐火車一次次繞台灣島,我覺得整個島嶼東、西、南、北是同樣的色調,同樣的情調——同樣的好吃、好玩,同樣地有淚、有笑。就像我們的山,我們的海,同樣顏色中微妙變奏著島嶼不同時候的心情。」——陳黎
《島/國》是我第十四本詩集,六十首詩作完成於二O一三年五月至二O一四年七月之間。在《輕/慢》(2009)、《我/城》(2011)、《妖/冶》(2012)、《朝/聖》(2013)四書之後,我本無意再以「斜線」介入我詩集標題之名。此書又如此,殆穿過我家鄉花蓮那條北回歸線之過矣!
那條看不見的北回歸線,模糊銜接了島國北與南,亞熱帶與熱帶,又像一條彩帶似飄曳在島嶼胸前。如果在地圖上要為我們的島塗顏色,也許有人會拿起蠟筆把回歸線以北塗藍,回歸線以南塗綠。我們的島自然是多樣顏料的,但這些年來坐火車一次次繞台灣島,我覺得整個島嶼東、西、南、北是同樣的色調,同樣的情調——同樣的好吃、好玩,同樣地有淚、有笑。就像我們的山,我們的海,同樣顏色中微妙變奏著島嶼不同時候的心情。
今年五月,我應邀去北京中國人民大學擔任駐校詩人,一個月當中風塵僕僕,除了北京外還去了上海、蘇州、長沙等地,談詩唸詩。回台灣後,相對地輕鬆,又繼續這本詩集的寫作。我本來以為這本詩集可能會晚一點才成書,我也許可以在秋天的愛荷華——當我今年去那裡參加「國際作家寫作計畫」時——在美國的冷天氣裡寫這本亞/熱帶《島/國》的後記。沒想到它不知不覺中一步步成形,我還沒出發去新大陸,它已自足為一個體,一如我們的島/國。我只好欣然接受。
陳黎
本名陳膺文,一九五四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
二○○五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
二○一二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
二○一四年受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

旋轉門◎蘇偉貞
Regular price $29.00接續《時光隊伍》語境,《旋轉門》以更考驗小說家書寫意志的方式,去艱難實踐的,表面上,是這樣一種對「我」而言,更為真確的告別。——童偉格
出發吧,死亡那刻,擊打撞針,進入過去之未來,
倖存者的旅程與奇想。
也許,有那麼一條線,已移動。
一張追蹤地圖,終極望野,視為人生的實踐與裂變,
一條平行路線搭建出來了:
一是存活者旅程,歷經重回娘家台南及婆家變動,家族時間;
另一是接續其未竟旅程,且稱為大疤時間。
現實生活與記憶虛線,動靜之間。
2004年,旅者大疤接續了另一個旅程。
至親則面對留下的旅程地圖,俄羅斯、西藏、黃山、鳳凰、貴陽、漠河、重慶、內蒙古大草原……
彷彿朝聖般奮力前奔,整個完成與拒斥。
接著南回之路,親眼目睹自身世界一步步崩解與重建。
繼《時光隊伍》中對愛的告別,十年後,《旋轉門》是故事的接續。
一道迴旋不止、既動且靜的旋轉門,穿透往昔與此刻,記憶重生。
蘇偉貞
祖籍廣東,降生台南。黃埔出身前砲校中校、日日新租書店老闆之女。
知名小說家。現任教於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租書店的女兒》、《時光隊伍》、《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
張愛玲研究者,相關著作包括《長鏡頭下的張愛玲:影像、書信、出版》、《孤島張愛玲:追蹤張愛玲香港時期 (1952-1955) 小說》、《描紅:臺灣張派作家世代論》、《魚往雁返:張愛玲的書信因緣》,以及主編《張愛玲的世界:續編》。
張德模,也許正是你「就那麼精確地移了一下」,最巨大的時差出現了,(如果你活得夠久,他六十三歲之死那刻算起,十年後你六十一歲,你還有機會與他人生記憶重疊兩年,再過去,就沒了。之後,你將獨自走向只有你的時光區,沒得對照。)如今,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對我都一樣,生命中心線漸漸抹掉,那條看不見的軌道,不斷向下移。
—〈時差〉,《時光隊伍》代序
如果你活得夠久,他死後那刻算起,明年五十一歲、後年五十二歲,十年後六十一歲,跨過重疊區,六十歲那年你還有機會與他六十歲重疊並進,再過去,就沒了。之後,你將獨自走向只有你的時光記憶區,沒得對照。兩兒子會來問你關於父親、親奶奶、爺爺家族血脈(或恩怨)演化樹嗎?沒有可能。
《旋轉門》是貴重而艱難的獨語,獨屬於作者蘇偉貞。這麼說,並非因為小說再次展現一種經年錘鍊的語言風格,字字句句,均銘印作者簽名,而是因為也許,整部小說是在以其繁複的專注,解答整整十年前(2006),作者在《時光隊伍》裡,以徘徊纏繞的話語,反覆為自己設下的同一考題。這考題最易解的面貌是「時差」:事關比往者年輕整整一輪的「我」,在「謎題終於揭曉」(《時光隊伍》這樣開始敘事)、親者之死坐實了特定時點,正式啟動那必然就是十二年的生命「重疊區」後,「我」獨行其中的感知。死亡確證一種悖論:同行兩人間,年歲的永恆差距,自年長那人亡故起,對年輕這人,落定為遺贈時光的寬幅;而矛盾的是,年歲差距明確有多大,遺贈的時光也就具體有多寬。或者,對獨自記掛著「你」的「我」來說,某種意義,死亡是自行其是地,以其永恆終結永恆,而年輕生者動支的,是只能由己獨身包容,去複寫一次的盡頭。由此,「我」親校期程,並企求時光的許允。
「我」:人們通俗指稱的悼亡者。在這「重疊區」內,一切陪伴或追隨當然無非假擬,而「我」對個人生命的重新格式化工程,則可能是最龐然易視、但他者最無權置喙的一種虛構。悼亡者感知的「時差」:初始,生硬的隔斷由「我」轉譯為柔緩的贈與,事關已不在場的「你」,對「我」一人,所形成的在場性參照;事關理性說來,亦僅有一次生命機會的「我」,如此不可抑止去倒數未來,祈望著,要以個人生命全景,去極盡可能、絕無遺漏地涵納,且盼望著去同步新歷「你」的已歷性死亡;如此的,一種衷懷無法理性的訴願。只因或許,環顧這整個人世,除「我」以外,再無人願意、敢於這般珍視「你」,或有能為「你」這麼做了。
於是,矛盾的更是:死亡,在確證一種等量於年歲差距的贈與伊時,亦已為如「我」這般的記掛者,預示了如此獨自一年一歲,執著地與記憶對時,有朝一日將成就的,可能是對記憶寬幅的全盤侵蝕。「我」倖存,一天比一天,更逼近一個特定時點,直到越過它,「沒得對照」了,那時「我」,不免將(重)問自己一個遲延多年的問題:那之後呢?或許,這才是所謂「時差」的嚴峻全貌:「你」看,只會有一瞬,那樣短暫、卻初始即以命去鐫刻定了的一瞬,生者有可能,無比「精確地」校準自己於死者,等同他,去再一同無時差同歷。那之後呢?好問題。事實是這樣的:穿出遺贈時光的寬幅,「我」所有的,將又是年年隔遠的差距。這事不值一哂,是初始即已遂的實況,「我」早就明瞭了,只是悼亡者,「我」一人,以全生命的虛構意志,龐然地延遲了它。
人盡皆知:這首先是一個事關生命倫理的問題。但「你」看,獨有如此艱難:深刻記掛成就深切壞毀(記憶,以及餘生);全生命(「我」不能回贈更多了)的校對與絮語,竟爾僅能短瞬複視一次,那永遠無比沉默的精確。此外,一切無非盡是隔閡。此即《旋轉門》以一切話語逼近的對時:終究,自2004年彼日一刻起,一輪年光漫漫,(只可能是)獨屬於「我」的「倒數計時」將要完成;(再次的)「歸零」,這短瞬卻徵集生命甚劇甚烈的精確,即將成真(「倒數計時,歸零。」從前從前,《時光隊伍》這樣帶起最後一個艱難的句子)。從前已歷的,即將對此時的「我」成真。
於是,或許能這麼說:接續《時光隊伍》語境,《旋轉門》以更考驗小說家書寫意志的方式,去艱難實踐的,表面上,是這樣一種對「我」而言,更為真確的告別。「真確」,因為《時光隊伍》的迢遙預感,在記述(或蘇偉貞用詞:「實寫」)往者不在場時光的《旋轉門》中,由小說家複視為緩步前來的此曾在,並進一步洞視與叩問。於是兩者互文。〈遠方:漫長的告別〉,「我」定期回返,見證更多「你」未及見證的病況老態;車行中,被困在莫拉克暴風圈中的「我」,彷彿直接與《時光隊伍》的〈偽紀錄者〉篇章取得聯繫:彼時,敏督利颱風臨境,未來者張遠樵在張皇中,首次開口指認往者名姓,而「我」預感,且問「你」:「未來的孫子有意義嗎?」(是的,「偽家人」,「我」早就知道了:深刻記憶的傳達,「沒有可能」)。於是〈活口:同命〉,多年以後,「我」領著樵,這雙親見過往者的年輕眼瞳,尋訪甘家屋基「唯一的活口」,少女映;然而,這樣的探訪,卻帶給「我」惘惘的徬徨。再一次,事關情感記憶的嫁接,是否真有意義(或合於義)。
如此,存在於《旋轉門》的更多篇章,乃以更簡略指名的方式,以書寫漫遊旅途(「動」)及日常生活(「靜」)的二元結構,伸延《時光隊伍》預設的時空畛域:時間裡,一個更實然的「族性的撤離」(蘇偉貞)前刻;空間中,一個更確切的傷停人世。於是,似乎必然:所有這些實寫,將再一次深深指向意義之辯證。關於「意義」:生命進程有無意義;書寫自身有無意義。或許亦是人盡皆知(或當然,羅蘭・巴特,《明室》):當「我」拒絕,不能夠(「沒有可能」),或終究無法全然放心地,將個體生命歷程普遍化,將「你」信託給普遍意義時,意謂著以「你」為準心的書寫,對「我」而言,不免終將撞上意義之牆。
普遍化工程。對反於這個我們通常認知的所謂「療程」,《時光隊伍》書寫的獨特,在於表面上,它宣告了上述雙重意義的一體終結,然而,在深層結構裡,它卻是以重層造「偽」(「偽星球」、「偽故鄉」與「偽家庭」;「偽紀錄者」,「我」),在一個對流浪族群之普遍性的時光書寫裡,恆遠圈定它的準心,往者「你」,成為一位生命意義不容普遍化的獨特離群者(《時光隊伍》因此預言:「答案只有一個:你不屬於遠遠看著的這支流浪族群」)。於是,對作者而言,書寫與其說是「悼亡」,毋寧該說是風格者「你」,已由「我」動員一切妄「偽」與書寫之能,在「若有來生,別再找來了」,在所有關於告別的宣告中,給預先深切護藏了。是在這裡,十年校準的作者,《旋轉門》書寫,迎向一個比「時差」更深邃的考題。
於是《旋轉門》的「實寫」:如何可能,真確地告別(前提:是否必要)。於是,真確仍是關於「我們」:緩步逼近,獨力撤去一切動支妄「偽」去撐延的護藏,「我」將以我的更實然在場,確證「你」的永不在場。這是事實。然而,與此同時,以抗逆深層事實去創造的小說家書寫意志,《旋轉門》裡的「我」,悍然留駐自己,就擋在歸零前刻。十年:預畫與謀想,成為所有推「我」踽踽向前的現實。是因為如此,「那之後呢」對「我」而言,不單純是一個越過歸零瞬間之後的提問。實情是: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細瑣地穿越時區。「我」亦好奇(不是對未來。某種意義,擋在一切之前的、一切造就成的未來者「我」,沒有所謂「未來」),反覆想驗算:如何可能,倘若生命僅是一個維度,那麼會否,死亡也只是另一個維度。也許,基本上,是前一個維度的某種鏡像。
這麼說來,有一種書寫,人們通識地,將它指稱為「悼亡書寫」,然而,這指稱法只說明了最表面可見的維度混淆。事實上,這種書寫所追求的深切混淆,是層層再製的再製,鏡像的鏡像,直到終究,已不存在的,被以獨特的形式,重新寫入已不在場的存有中。也因此,悼亡的目的論外,這種書寫規範了自己的本體論,它當然可能,還是在追求一個事關「我們」的,接近不可能達成的理想敘事(在這個理想的同歷裡,人們一般指稱的所謂「生命倫理」,有什麼要緊呢)。
此即《旋轉門》:以小說家的書寫意志,留駐並超越悼亡。一種接近不可能的實證,以及創造。

時光隊伍:流浪者張德模◎蘇偉貞
Regular price $22.00在短篇小說集《魔術時刻》之後,蘇偉貞許久沒有出版小說作品,本書是她醞釀多年對於「時間」命題進行觀察與思考的最新力作,但恐怕連她自己也無法在構想初始前料及,會以她至親之人為題,且與他的罹病過程與死亡這樣接近。
死亡宛如一個目的寄清楚又神秘的旅程。「張德模」只是天地間一個旅人。他經歷的時代、生命中所遇人事,竟彷彿都是他的旅伴……
小說題目與內容裡的「張德模」竟是何許人也?一個已逝之現實中的至親人物?還是一個如今以小說虛構人物的形象與本質返魂般地活著,卻又必須在小說家妻子的小說裡再穿越一次經歷病症纏身到死亡的過程,既痛苦又堅強地強顏歡笑著──延續缺憾,也延續死者生命在未來未能完成的部份?
小說家絕望地催動編織時間的幻技,如一無視現實時間與命運規則的招魂術。這使她在小說裡別開新境,和「張德模」(他不能再躲藏到死亡裡)繼續地對話,在精神上完全全地陪他一程。如恆河沙數的追憶之瞬。啟動流光如瀑。 於是,本書成為蘇偉貞在她自己翻讀詮釋《哈札爾辭典》中未收錄的死亡章節;亦是她為下一輪太平盛世的亡者與未亡者們所寫的告別備忘錄。
作者簡介
蘇偉貞,知名小說家。
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學術論文《孤島張愛玲》。
代序
時差
張德模,這次出發沒有你。
是五月的舊金山機場候機室,(日光節約時間,慢台北十五小時。)我在等待轉機去休士頓。從台北啟程一路向東(卻是到西方),十一小時後,於這座有時差的城市降落。
因為你的菸癮,多年來,航程超過五小時的旅遊地全不考慮,旅途受限,沒問題,我們自己創造路線,西進大陸。二○○三年八月你因食道癌住進醫院到去世,六個月,隨著你的離開原本以為關閉了的這條路線,卻帶我一遍遍回到你的生命之旅,以你作原型,我為你寫了一本小說:《時光隊伍──流浪者張德模》。卡爾維諾寫《看不見的城市》,所有被描述的城市都是威尼斯,他說:「我提到其他城市時,我已經一點一點地失去她。」我實寫你,虛構看不見的流浪隊伍,同樣看著你漸次往更遠更深處隱去,那樣的重重失落,我已經完全不想抵抗。命都拿去了,也就無所謂失不失去了。(人人都曾經或在未來離開。一九四八年底,小張德模跟隨蜀父母插花空軍入伍生大隊離了長江三峽,川人們在雨季中來到黃浦江邊碼頭倉庫埋鍋造飯,等待另一次起程。張德模喜歡站在黃埔江邊,小小流浪者的第一個異鄉。想像一定是那樣的,有趣地望著天空雨線如絲,經風撩撥,緩緩跌落江面,掀起層層漣漪,江面一片霧。)
其實二十年前相同的季節,我們到過這座城市,且穿過泛冷洌空氣及濃霧的城市地標金門大橋往北,去索羅馬山谷葡萄酒莊園。原來的死谷,因為酒而活過來。(西進路線上結識,成了鐵哥兒們的邱詢民回鴨綠江邊丹東老家掃墓,清明節午後一通電話打到台北:「剛才午睡我哥來鬧我,他說,詢民,你咋地不捎二鍋頭給我?我們什麼酒都喝夠,就二鍋頭沒喝夠。我說,大哥,我們沒少喝二鍋頭啊!二鍋頭到處有,我們隨閒晃蕩隨喝,肯定喝了個夠!哎!他不肯走。沒事!我待會到靉河邊多燒幾瓶給他。哎!盡鬧我!我也喜歡夢見他,還像以前那樣。」)飲者之路愈近山谷氣溫愈往上升,地表布滿氤氳,黃土壤植種大片大片橡樹,最佳軟木塞材質,和葡萄酒是絕配。進入有百年歷史的酒窖Sebastiani Vineyards酒莊,在酒莊玫瑰花叢間,品嚐最初的頂極葡萄酒,是的,環境和酒都軟了點,你一生不曾背叛可能要了你的命的烈酒。(四十年後,張德模重回上海黃浦江畔。燈火岸邊不遠老正興用了晚餐,「菜是甜的!」熱了紹興,「酒是酸的!」喝回紅旗二鍋頭:「好來菜!這才對頭。」)
二十年來,因為不同理由,我到過此地兩次,但這回,失去了你,我也很好奇獨自飛越太平洋後我的情緒。不信來世前生,死亡一向很難威脅我們。而此時,在通過國際與國內航站相連的空中行道半途,我停下了腳步,讓玻璃帷幕窗外的天空一角及流動的街景,倒影般緩緩往我內心洄流,我感覺到輕微的落寞,僅此而已,也提醒了我,距離二○○四年二月二十六日,你遺棄人世你的妻兩年多了。(朋友以過來人細述丈夫過世初期的種種無名痛楚,十二年了她仍從夢中哭醒:「那種痛至少三年才會淡一點!」你極震驚,張德模是沒有離愁的!你又如何能有?你曾經遠觀陌生送葬隊伍裡有人狂哭狂喊而移開視線無法看完,你不屬於那支隊伍。但你明白,在這場遊戲裡,你拒絕不了的宿命是,存活者即被遺棄者。大部分被遺棄者將在他們,不,你們後半生,清醒無垠無涯的時空裡晃蕩,回不到有人的地方。自殺,那不會是偶然。)
失去了你的眼光,我重新丈量這座城市。因為施行日光節約時間,既使鐘面已近七點,舊金山上空一角薄亮蛋清天色、來往有序的車體,倒映於建築物,真像未來世界科幻片,黑白片。上次我們來,夜晚八點多進入舊金山上空,機窗俯瞰下方城市如聖誕卡片灑的金粉,千門萬戶著火般,彩色綜藝體,你說:「比起來台北簡直黯淡。」但你緊接著說:「那麼遼闊的國家,和朋友打麻將喝小酒開幾小時車不說,還得先約好,未免太遠了。」二十年後的現在,我突然回過神想問個究竟,你從來不怕遠啊?那是什麼呢?(霍桑小說《威克費爾德》裡的主人公威克費爾德,某日黃昏,帶了簡單行李出門,告訴太太去三、四天就返。他出門後,繞幾個彎,來到旅程終點──離家一條街外先前租好的公寓,住下。一天天過去,他甚至幾次與妻子錯身而過她竟沒認出他。如是二十年過去,家人徹底失去了他的消息,當他死了。一個雨夜,他反向繞彎,跨過街道,什麼事也沒發生,走進家門。)
「當他死了」,現實裡並不容易達到。你病房外及火化櫃識別名牌,我都取了回來插在靠書桌窗櫺上,與牆上掛著的遺照(跟才辦半年的新護照同張照片相同眼光)越過書桌前的我永恆的望出去。這次,是真正規格不同的兩種容器了,分別裝載你與我。我將信守約定,只要活著都會等待你回來報信:「究竟有沒有另一個世界?如果可能,請用任何方式回來告訴我!」(不斷進入載浮載沉淺夢地帶,無路線透明溫暖檀香氣息如光線掩映整個房間,如是我聞,每晚給出無言回答,檀香氣息直到送你進了國軍公墓當天即消失,毫無眷戀不捨。再清楚沒有了,所謂獨活,是連氣息都切斷。)
稍晚,我走進機場唯一還開著的餐廳,點了啤酒,幾台懸空電視正直播NBC藍賽,我看書下酒,只要有人走進餐廳大門,我便會抬起頭打量來者。多少年來只要進入機場運輸系統,你必先去吸菸室報到儲存戰備量,我會在約定的餐廳等你一起行動。以後,你不會出現了,這個習慣我同樣保留了下來。獨自上路多了,如夢中翻轉,我終於明白,你並不如我以為的那樣愛旅行,你只是無法被約束被關住。之前另一次長程旅行,俄羅斯,我多少意識到了。
俄羅斯的莫斯科,(非日光節約時間,慢台北五小時。)香港轉機飛十小時。攜帶你的照片,如強行押著你,一路去了莫斯科無名烈士墓園契訶夫、果戈里、高爾基最後的歸所,還隨俗的到紅場(廣場裡的國營百貨公司露天咖啡座非顧客不能上他們拜占庭華麗風廁所)、莫斯科大學……,夜間火車幾天後將旅途劃到北半球頂端聖彼得堡,出城赴近郊夏宮沿途,弧型遼闊的天空如奔赴天邊而顯高緯度。終於站在芬蘭灣邊夏宮碼頭東望窩瓦河的源頭聖彼得堡,冬季即將到來,海面水氣蒸騰,鳥們開始回返南方,我拾起腳邊一根羽毛,人類沒有翅膀,那麼,流浪者已轉胎完成。(傳說中的窩瓦河口岸,堅固的城牆對著河水迎風而立,巨大的倒影,熒然不滅。謎般十二世紀初曾有幾個突厥種草原帝國的子民哈扎爾人在此出現,十四世紀徹底失去了他們的消息。)我抽身回返城中窩瓦河大街冬宮爾米塔什博物館,擺開人潮,我快走經過達文西、米開郎基羅、印象派秀拉塞尚梵谷高更,最後停在林布蘭特展室。好不容易來到這裡的理由之一即將揭曉,林布蘭。你病中,我們失去了時間感,同時失去切除食道腫瘤的條件。我腦海裡有一幅未完成的畫,林布蘭的手術檯。(二○○五年秋末,聖彼得堡冬宮爾米塔什博物館,你的私闖世界四大博物館之愛麗絲夢遊版,林布蘭特展。你突然就站在這位光影之神的杜爾博士的解剖學課畫作前,畫作中偏下方手術檯上躺著一具光線與時光凝凍的身體,醫生拿把刀正在教學。繪畫美學之手臂解剖,甚至沒流半滴血,那未被開膛破肚的遺體膚色,彷彿心臟仍在跳動。四周分據高低左右伸長頸背七名學生的眼光無限延展,有些彷彿看往無人的虛空處。皮包裡取出你和張德模的生活合照,張德模,人世欠你一次切除手術。站在畫作前,公然通過時光機你完成超越切除手術,張德模的身體得與林布蘭畫作同高度,稱之為昇華也好,無聊也好,生與死灰色地帶,此刻其他一切顯得多餘。與合照組成的你們仨,只關注眼前這幅畫,你說:「現在我們真正看見了,相信都會同意,這手術功力實在超凡。」你偷偷轉換畫名││張德模手術中。如果要你選擇膜拜一個神,你選這個。)
到這裡還有另一個理由,托爾斯泰。莫斯科近郊一百五十公里托爾斯泰莊園,文豪樸素的葬在那裡,草衣植被覆蓋作家的靈魂,四周是高聳巨大無言的白楊樹,林木小徑立牌上的俄文明確告示「禁止出聲」,於是人人不語到肅穆的程度,讀者子民來到托爾斯泰前面,獻花許願禮拜,殊不知,托爾斯泰修福音書,去雜質,疑神,甚而被逐出教會,於是他獨自出走,最後死在一個火車小站。但沒有人能擋得住托爾斯泰,這樣的墓園,土塚綠草不立碑無任何祭悼形式,一切指向他的《戰爭與和平》,主題模糊,(那難度高度我懂,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我毫無辦法的以你為主題。)七次修改,故事本身自己發展出生命。退至角落,拿出你的照片:「張德模,你看,托爾斯泰呢!」有生之年,那推遲了的西伯利亞紅色列車橫越俄羅斯計畫,導引你以這樣的狀態來到托爾斯泰前面,我唯有沉默:「張德模,對不起。」
坐久了你就會聽見,午夜登機的播音已經響起,為了調整美國大陸時差,(旅遊作家艾瑞克?紐比冬遊北京,經過十四個半小時飛行,晚上九點四十分進入中國甘肅上空之際,對這個以北京時間為準的沒有時差、能夠壓縮在一個大時區的中國,他不禁要在日後寫的《出發與抵達》裡調侃:這樣更容易讓十億中國人在同一時間就寢,同一時間起床,對於想知道他的子民身在何處做什麼事的統治者而言,一定很方便。)這班飛機是在午夜起飛,才好在黎明時分抵達休士頓。(日光節約時間,慢台北十三小時。)甚至有比這更晚的班機,不知要飛往哪裡?有沒有時差?
人生移動果然是複雜的。離開聖彼得堡前一晚的芭蕾舞劇《天鵝湖》,藍光中芭蕾舞伶滑過舞台,盈盈躍起,(萊特曼〈雙人舞〉:一條看不見的直線自地球中心向上畫過她和地面的接觸點。)她兩腳足尖抖觸輕擺降落,再跳躍,雙腿合十自轉,雙手張開成優美的大弧度,彷彿停駐空中。(地球,為了平衡她的動量,軌道向下移了十億兆分之一公分。沒有人會覺得,可就這麼精確地移了一下。)
張德模,也許正是你「就那麼精確地移了一下」,最巨大的時差出現了,(如果你活得夠久,他六十二歲之死那刻算起,十年後你六十一歲,你還有機會與他人生記憶重疊,再過去,就沒了。之後,你將獨自走向只有你的時光區,沒得對照。)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對我都一樣,生命中心線漸漸抹掉,那條看不見的軌道,不斷向下移。
登機前,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那裡現在是什麼時間?」

火山口的音樂◎陳家帶
Regular price $21.00現在,都攤開在你眼珠底下了
本書為詩人的第六本詩集,輯錄近年全新創作。文字的密度和質感更臻洗練,意境乃最後依歸,創造火源仍在時間長河中力爭上游。全書分成四輯,每輯以主題共構,分別為「在地平線外」、「靈光再現」、「鏡面折射中」、「天問的形式」。或歌詠地景,為台灣山水畫上零星座標;或擷取詩文畫樂的靈光片羽,向心儀藝術家致敬;又或捕捉季節風貌,為有情世界顯影造像,乃至於個人尋索天道、地理、人世的存在命題,發出永恆之嘆,皆是希望用錘鍊過的語詞來傳達不滅的情思。
名人推薦
詩人白靈專文導讀
陳家帶對「美好純粹的事物」的偏好充分展現在這本《火山口的音樂》中,不論分輯和詩作的形式和內容,都說明了詩的純粹是他的「潔癖之最」,唯如此方能如火山自深層地心噴向火山口並直上九霄雲天,將內在能量化成漿成灰成塵成煙成音成樂成無乃至無所不在。──白靈〈詩出一條回家的路〉
陳家帶
生於台灣基隆。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系畢業。就讀政大時發起創辦長廊詩社。
現為文山社區大學人文講師,慈心華德福高中藝文教師。曾任《聯合晚報》編輯中心主任、《聯合報》高級資深記者、《音樂月刊》主筆及國立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兼任講師。
出版詩集有《聖稜線》、《人工夜鶯》、《城市的靈魂》、《雨落在全世界的屋頂》、《夜奔》。編有戴洪軒音樂文集《狂人之血》。
曾獲台北文學獎現代詩首獎、中國時報敘事詩獎、新聞編輯金鼎獎。文學之餘,深愛古典音樂和電影。
詩作收錄於《新世紀20年詩選》、《現代百家詩選》、《現代新詩讀本》、《閱讀文學地景》、《天下詩選》、《台北山水詩選》、《八十年代詩選》等。
詩出一條回家的路
白靈
詩是宇宙潛意識在人身上的展現形式,詩的生發絕非偶然,必是遍在宇宙各個深處角落的。每個人都似獨立的一顆星球,不知為什麼地繞著一個黑暗中心旋轉,內在都充滿了能量,卻可能一輩子都忘記向外噴發,詩人是耐不住這種騷動的。而騷動的騷字拆開來看,或指馬匹耐不住搔癢,內在涵義說的正是一種被壓抑的情緒無法忍耐後的行為表現,如此詩人之所以會被叫騷客也就不足為奇。「深閨幽怨,騷客工愁」,詩人的愁正是內在壓不住的能量時不時要向外噴發。仰望夜空,浩瀚星海,有光處必有無數行星飽含火山想要噴或正在噴,而恆星或像是徹底炸裂解放至極致而不可收拾的火山。
陳家帶在漫長的「詩的火山歲月」中則是極為隨心、隨性乃至隨緣的,有時想起「火山口的音樂」了,就向外噴一陣子,更多的日子幾乎是休眠的狀態,玩一玩他的黑膠唱片,舉起紫砂小嘴壺沖倒他的鐵觀音茶,要不吆喝著旅行考察去了,像極了他的故鄉基隆,後來就常常忘記了下雨,而年輕時的基隆那可是全世界的雨都會下在同一個黑色屋頂上的。當他還是二十多歲的啷噹青春,當七、八○年代詩人輩出時,他即以一首代表作〈雨落在全世界的屋頂〉崛起詩壇,才一出手即鶴鳴雞群,譜出了自己年輕特異的聲音,比如這樣的段落:「我聽見輕快的雨聲中載負幾分重量/我看見華美的雨光中含帶幾抹淒涼//我知道雨是孤獨削瘦的/被天體分割被地磁引誘/我知道雨是靜默神祕的/被全世界發光的事物歡呼著//春天使得黑暗也開始流動的時候/我看見全世界的雨落在同一個屋頂上」,如此豐美的意象、流動著音樂聲響的詩句,在那年代絕對是獨特而令人神怡嚮往的,此後傳誦多時,被晚出的詩人讚揚有加,譽為具有「最高濕意」(鯨向海語)的傑作。
只可惜他在一九七五年出版《夜奔》、一九八○年出版《雨落在全世界的屋頂》後,詩名正盛,卻隱伏沉寂了近二十年,間有零星詩作,要到一九九九年才再出版《城市的靈魂》一書。之後又再度如「火山口的音樂」暫時休眠去了,到二○○八年才聽說他以一首〈鐵觀音在我身體旅行〉榮獲台北文學獎現代詩首獎,那時他已年過半百,而且在簡介中預告即將出版詩集《春天不會偷工減料》,卻始終未見到此書,要到二○一一年才見到詩集《人工夜鶯》問世。如此或可看出他隨心又隨緣、不隨潮流起伏的個人特質,果然如孤立荒野的一座火山,想噴才噴、欲火才火,在二○○八年的簡介他還自謂「喜歡美好純粹的事物,例如印象派音樂、新浪潮電影,還有火候獨特的貓空鐵觀音茶。於詩深愛王維的高淡,也欣賞李商隱的深幽。」高淡、深幽正說明了他的詩觀,恐也是人生觀。其後他的「噴發」趨於常態,二○一五年出版《聖稜線》,接著即是眼前這本《火山口的音樂》了。
對「美好純粹的事物」偏好,說明了陳家帶的「潔癖」,但這世界偏偏所有事物都摻了很多雜質,甚至是惡濁不堪的,由此必生矛盾糾結。但作為新聞專業、記者出身的陳家帶,基於本業專長,又有為民發聲的天職,很自然地會對所處環境和世局、乃至對現代文明、自然生態的遷變,有深刻入微的觀察,相對於常人,有更深切的記錄、思索和體會,剛好可藉助左右身邊的媒體刊物代為傳播,如此其騷其憂不必然再以詩藝傳達,這或可解釋他休眠期偏長的原因。但新聞講究真實和批判,這畢竟離他喜好的「美好純粹」有不短距離,甚至格格不入,於是內在騷動依然,那又當如何「離其騷」或「離其憂」?這又可能使他想起離群孤立荒涼的「火山口音樂」了。他的新聞專業是「即」,他的火山口是「離」,除了音樂和茶,他的詩於是成了我們還看得見的陳家帶展現「美好純粹」的一面,那是他將世界「提純」的方式。
從《火山口的音樂》四輯的分類或可約略見出他「提純自身」的策略,輯一「在地平線外」是地,輯三「鏡面折射中」是人,輯四「天問的形式」是天,輯二「靈光再現」接近詩藝神祕之源,可視為神,四輯剛好是海德格「天/地/人/神」四重說的領域,而「神」正足以抵擋被非本真化、並試圖重建的「天/地/人」,使之回歸正軌。

跳水的小人◎黃寶蓮
Regular price $21.00
生存需要選對立場,祕密不被揭穿,日子依然可以運轉。
這是大人世界的最高遊戲原則。
那晚,她將家交給兩個愛慕她的男人後,便揚長而去;兩個初識的男人勾心鬥角上演一場「正宮」霸主攻防戰。
身分不明的懷孕女子冒然出現,聲言:她不要婚姻也不要愛情,只是來通知身為「父親」的他,有個小孩即將問世,那是她個人的決定,他沒有選擇,也不必負責。
失婚女子寄情於一棵櫻桃樹,喪妻男子擺脫不下風水迷信,孤男寡女終究因樹彼此背離。
同居十八年,如何面對男人死後分文未留也無隻字片語的寡情與冷漠?
瘋迷電玩的少年與偷情的父親達成祕密協定,各自耽溺於遊戲幻境的天堂樂園,直到地震驚醒夢中人……。
十一道命題,十一種境遇,平凡的慾望與挫折,不可預知的宿命與轉折,一道道習題直面而來,所有的夢想欲求未必有錯,只是人生未必有解,生命因而深邃如謎。
一齣齣大人的單元劇,飲食男女的繁複故事或許荒謬、或許悲傷、或許感動,卻是成人世界的入門之境。
作者簡介
黃寶蓮,文化大學畢業,自一九八三年起先後居住紐約、香港、倫敦,行遊四方,著有散文集:《流氓治國》、《未竟之藍》、《仰天四十五度角》、《無國境世代》、《芝麻米粒說》、《五十六種看世界的方法》;短篇小說集:《七個不快樂的男人》、《七個不快樂的女人》、《Indigo藍》;長篇《暴戾的夏天》、《伊賽貝德32》。作品入選爾雅、九歌年度文選、台灣新文學史、二十世紀台灣文學金典、華文散文百年選、日本現代中國文學等。

陳黎跨世紀散文選◎陳黎
Regular price $36.00它們源出同一個作者,
只是來自脈動略異的左右心房。
作家簡媜說陳黎的散文絕不遜於詩:「浸淫音樂、文學、繪畫多年的陳黎,已練就自成一格的『蠹魚體』……每一篇看似短小,絕不輕薄,皆是濃縮中的濃縮,剜股剔肉只見精髓,……幾乎把文字與想像拉拔到與繪畫、音樂等高的境界……」本書收錄陳黎四十年來散文代表作八十餘篇,其中多篇被選為台灣、香港、新加坡中學與大學中國語文教材。
名家推薦
「對於陳黎這樣的作家,人情世故皆文章,它觸發一切可能的文本:水電瓦斯收據、房屋租賃契約、國慶日總統文告、補繳稅款通知,只要變動關鍵的字眼,馬上會從『應用文』變成『抒情文』。」——莊裕安(散文家)
「閱讀陳黎的散文,讓我們特別感受到的是他的語言魅力,而其中表現最突出的是其豐富的想像力、聯想力和流暢的節奏及諧趣生動的反諷手法……。他不拘傳統散文型模,恣意穿越時空,極盡幻設能事,時見魔幻寫實手法,無限展露了創造的天真……。陳黎的散文之所以吸引人,便在於那層層文藻之下的敏銳的心。」——許俊雅(台灣師範大學教授)
「說他(陳黎)的每一篇文字,都誕生自生命的率真,向善和愛美,也不為過。他把生活中的瑣屑雜事,彷彿點鐵成金似地,透過文字,使之煥生華釆……。陳黎的心百分之九十是童稚的,那百分之十左右的成熟,卻又更令你吃驚。」——賴芳伶(台灣東華大學教授)
這本散文選收錄了我寫作四十年來各階段散文八十餘篇。「輯一:人間喜劇」的文字,出於散文集《人間戀歌》(1990)。「輯二:晴天書」的文字,選自《晴天書》(1991)、《彩虹的聲音》(1992)、《立立狂想曲》(1994)和《偷窺大師》(1997)四書。「輯三:詠嘆調—給不存在的戀人」,是整本散文集《詠嘆調》(1995)的再現。「輯四:想像花蓮」的文字,選自《偷窺大師》、《想像花蓮》(2012)二書,以及未結集的作品。我發現自己詩作比較少的時段,可能就是孕育散文的季節。它們是同一個作者,脈動略異的左右心房。
陳黎
本名陳膺文,一九五四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二ΟΟ五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二Ο一二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二Ο一四年受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二Ο一五年受邀參加雅典世界詩歌節,新加坡作家節以及香港「國際詩歌之夜」。二Ο一六年受邀參加法國「詩人之春」。

雲山◎陳淑瑤
Regular price $31.00 ◎《流水帳》之後,相隔十年,陳淑瑤再以彩筆細描二十萬字長篇小說,邀您穿雲入山。
◎何止愛寫、善寫尋常百姓家,她讓凡俗點滴在紙上靈巧飛動起來,重現生氣!所謂恬淡的日常,只是緩下來的怵目驚心。
◎童偉格 劉乃慈 相惜推薦
◎二十多年來,陳淑瑤實是台灣文學創作者中,最自有堅持的微物體察者。--童偉格
遇到危險的時候,像個孩子一樣,向上跑就對了。
向上的路也簡單多了。
浮雲城市,邊陲小山
人們在此生活、遊憩、躲藏、追尋
也在此相聚和離別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山常在,人亦在
一個個安靜行走,不使生活敗下陣來
人類走向老、病、死的過程,最嚴苛的挑戰是精神層面的孤寂。
將此歷程視作珍貴美好的記憶的人也許寥寥無幾,但絕對值得嘗試。--陳淑瑤
張愛玲的《半生緣》開頭是這樣的:「日子過得真快,尤其對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雲山》著筆於中年以後的十年八年,攤開那些被遺落在千門萬戶裡的生活,何其緩慢凝滯,更是一生一世。
面山而居的四口之家折半,留下一對母女相伴養老,歲月看似靜好,卻暗埋衰病的威脅,惘惘恢恢之際夾雜細碎的驚擾,每日都是永遠的一天。
她們相約一週分離一天,各尋出路。
每個周末免費夜間開放的美術館是她唯一能寄放自己的地方,習於天未暗就抵達,算準時間再純熟踱步過去,如朝聖般將典藏品從頭到尾觀看一回。
眾人皆睡我獨醒的夜間警衛,化身創作者「施烈桑」,展開字詞夜間飛行,默默雕刻大樓眾生相,進而結識忘年知音。
接獲已逝戀人母親的電話,男子和渺遠的青春重新連結,仍是往山上走,相伴的人總是不同,紛雜的想念一路拾撿,重啟再一次的漫長告別。
不管眼前是怎麼樣簡瘠荒涼、粗俗鄙陋的現實樣貌,陳淑瑤都有本事耐著性子品味那股獨特的在地情趣。秋日田裡收割花生,是澎湖版本的「拾穗」。從大樓警衛亭望出去、黑深與路燈炫出的光暈,則是台北版本的「星夜」。--劉乃慈(國立成功大學台文系副教授)
整部《雲山》,即在凝縮的時空裡,如此迴旋、並洗鍊出一種摯切的低語:在一個生活場域的重複動線上,各色人物或偶然交集,或孤自潛入對所見事景的獨特格思中;從而,譜寫出一段同場異徑的遍路之行。——童偉格
作者簡介
陳淑瑤,天秤座,「生著翅膀的掘井人」,出生成長於澎湖,生活在北部。採集過多種文學獎雨露,掘有《海事》、《地老》、《瑤草》、《流水帳》、《塗雲記》、《花之器》、《潮本》等七口井,持續塌陷,持續挖掘。

靈/性籤◎林幸謙
Regular price $28.00戰火摧毀他的家園,在雨林中逃亡求生的記憶,
除了帶來磨難,更開啟一生的追念與懷想。
校園圍牆內密不透風的安穩世界,她蟄居其中,
等待著記憶的回音,等待著生命的雨季再次降臨。
他在都會紅塵中漫遊、漂泊、浪蕩,遍尋現實生活裡
可以安身立命的安全島,卻發現那終究只是飄搖的浮島……
在最新散文集《靈/性籤》當中,詩人林幸謙挪用小說與詩的技法,藉由敘事身分及空間的轉移流動,縫綴了兩代學者的生命經驗以及對於性別、歷史、文學、社會現象等面向的各種觀感。並透過大量的引(隱)文,和古今中外的前哲與作家交互指涉,編織出眩目而又瑰麗迷人的華麗文體。全書可分為八個章節(周英雄語),各章皆有不同的敘事者與觀看視野,身分、性別、時空的交織演出乍讀看似迷離,但卻又一氣呵成,為讀者帶來全新的散文閱讀體驗。
名人推薦
周英雄、閻連科 專文推薦──
散文集分八個章節(包括前後語:心籤與籤語歸為一個章節)……也不妨視之為八個環環相扣的幾何形狀。……幸謙試圖透過一系列的陳述,來勾勒大至於社會面向的林教授、小林,甚至於私密的幸謙。──周英雄(國立交通大學外文系榮譽教授)
從第一章的〈戰火青春〉讀到最後的〈籤語〉……那訝異閱讀的快感,對我而言,卻又自始至終,從未間斷,新奇而迷幻,清晰而明瞭。──閻連科(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作家)
林幸謙
祖籍福建永春人,出生於馬來西亞森美蘭州芙蓉。馬來亞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就讀於台灣政治大學中文所,碩論為白先勇研究的第一本學位論文;後到香港中文大學攻讀博士,博論為港台兩岸研究張愛玲的第一本博士學位論文,旅居香港多年。曾獲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及評審獎、香港中文文學雙年推薦獎(新詩與評論)、花蹤推薦獎及佳作獎(詩與散文)、吳魯芹散文獎、香港中文文學創作散文首獎等。著有詩集和散文集:《五四詩刻》、《原詩》、《詩體的儀式》、《狂歡與破碎》、《漂移國土》等十餘種;評論專著有《身體與符號建構》、《歷史、女性與性別政治》、《張愛玲論述》等十種,另有編撰十餘種。
鑲嵌林幸謙:閱讀另一類的散文/周英雄
當代「華語敘述」的一種演出──令人訝異的文本與閱讀/閰連科
心籤
一 無法命名的世代
穿越地平線,永無止境的逃亡
十年雨季,他的學術帝國
靈囚地,他的文本部落
二 生活在隱喻中的,愛情
等待雨季,她的性靈告白
黑色邊界,她的異鄉學人生涯
女性主義,她的犬儒夢典
三 見證時代的學府詩人
一個目擊者,死在終身教職的學術娼妓
詩體內,一個知識分子的黑暗詩句
四 走在世界前沿的,少年
十八歲,告別的愛
青春,永不孤獨的追尋者
五 無聲男版的女性主義發言者
時間溶解,一朵死亡的飄流
人潮來襲,漂是一座沒有石碑的城
六 災難新世紀的天蠍座,聖歌
輾過,城巿的大荒地帶
走過,開創自我的歧途
七 藏骸地的傾訴儀式
亡靈傾訴:鄉關深處
傾訴亡靈:最後的時光
籤語
鑲嵌林幸謙:閱讀另一類的散文
周英雄
幸謙這本書與一般的散文集子寫法不盡相同。一般散文集往往著墨於身邊瑣事,透過家居瑣事的編排──或說得更確切些,身邊細節的自然浮現──來凸顯作者較為他人所知的人格特質。這種筆法在英國十八、十九世紀,甚至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可以說屢見不鮮,而海峽兩岸的現代散文大家,他們的作品何嘗不是想透過藝術手法,將背後為人處事的特點呈現於外?
套古代筆記小說的評點說法,這種主流的散文敘事筆法,實寫顯然多過虛筆,而散文的主旨,毋寧是要把罕為人知的生活點滴,不拘形式,信手拈來,一一加以鋪陳。讀者開卷讀來,眼前所見的往往是吉光片羽,是日常生活當中所未見或未曾留意的另一種情境、另一種情操。閱讀散文因此往往帶有擴充眼界,啟迪心智的功能;朱自清寫他父親的背影,點出不常形諸於外的父子之情,正是最好的寫照。也正因如此,散文顯然不宜以風花雪月等閒視之;而閱讀好散文顯然不止於滿足個人窺伺的欲望,它毋寧有自我提升、自我擴充的功效。
可是話說回頭,散文的功能是不是僅限於此?就以英美的散文為例,傳統的文人散文到了二十世紀經歷一大轉折,作者書寫個人所見所聞,往往也不著痕跡,勾勒大時代的起伏。西方歷史小說如司谷特(Walter Scott)的《劫後英雄傳》(Ivanhoe),或托爾斯泰(Leo Tolstoy)的《戰爭與和平》,故事除了交代人物起起伏伏的遭遇之外,另外也能夠在開闔之際,輕描淡寫勾勒出大時代的脈動。
散文受限於文體,無法一如長篇小說那樣大江大河的曲折有致,也難以精雕細刻,將社會文化的脈絡一一加以開展;反之,散文採取的無疑是類似旁敲側擊,說得更白一些、甚至一種游擊的策略,敘事寫景不把話說盡,點到為止。
此地就以最近上課用過懷特(E.B. White)的〈重回湖上〉(Once More to the Lake)拿來說明這種從小見大、舉重若輕的現代散文筆法。這篇遊記明寫作者三十多年之後,再度回到童年與家人經常前來度假的湖濱,發現並敘說今昔景象與心境的差異,但寫景抒情之際,作者透過巧妙的排比,點出若干人生變與不變的哲理,甚至襯托出整個時代的浮躁與焦慮。早在一九○四年,作者的父親幾乎每年夏天都帶著全家來到緬因州這個湖濱度假,當時湖濱一片寧靜與安詳。三十來年之後作者自己已經成家立業,基於懷舊心情,再度帶他的家人來到舊地重遊。雖然這時景象大致一如往昔,可是當年的悠閒已被現代喧吵的交通工具(如汽車與大馬力的汽艇)破壞殆盡,吵雜的環境無疑也破壞了他美好的回憶。接著筆鋒一轉,作者感到周遭熟識的事物似乎變得生疏,到末了甚至令他感到自我的失落,而詭異的是父子似乎相互易位;此時他兒子似乎轉化為舊日的他,而他自己也變化成當日他父親的兒子,文章結束時作者對生命以及世界感到難解。作者用的是化虛為實的筆法。他描述父子兩人一起到湖中釣魚,父親的釣竿上停了一隻蜻蜓,他手一抬,把釣竿的頂端往水裡一壓,想把蜻蜓趕走,沒想到蜻蜓再度飛回來,停在他的釣竿上,做父親的一時入神,無法分清到底這隻蜻蜓是當下的蜻蜓,還是他記憶中童年時期,他跟他父親去湖中釣魚時飛來停在他釣竿上的那隻蜻蜓,而恍惚之中眼看著兒子聚精會神注視著水中的假餌(註:假餌原文為fly,與蜻蜓dragon fly 似有某種排列組合的類似關係),做父親的這時感到自己手中握的,不是自己的釣竿,而是兒子手上的釣竿。也就是說,乍看時光流逝,逝者如斯,但所幸生命生生不息,代代相承。筆鋒又一轉,他兒子打算跟著大夥兒去玩水,他擰乾緊身的泳褲,費了一番力氣才把褲子穿上。作者看著他兒子結實的軀體,尤其是兒子如何使勁,把緊身的泳褲拉過他的陽具,生意盎然,而剎那間作者自嘆歲月不居,感到自己胯下一陣涼意,頓悟到死之將至。大自然生生不已,但弔詭的是,歲月到底不饒人,而小我的生命遲早會有終結。讀畢這篇遊記,尤其令人深思的是,生命的遞興固然有其軌跡,但科技對現代生活的衝擊,痕跡似乎處處可見。散文作於一九四一年,美國即將捲入所謂的「全面的戰爭」(total war),面對世界的崩壞,尤其是科技對全體人類的摧殘,作者筆下的憂心,似乎呼之欲出。現代散文之為用,由此可見一斑。
從這個觀點切入,相信我們對幸謙這個散文集子比較能有一個比較公正、比較深入的閱讀,也更能夠了解作者如何在個人與社會、現在與過去、本土與異域、男與女、意識與無意識各種錯綜複雜的動能中,敘說他自己的浮生,甚至建構自我。
散文集分八個章節(包括前後語:心籤與籤語歸為一個章節),等於八塊鑲嵌壁畫(mosaic)的零件,也不妨視之為八個環環相扣的幾何形狀。而不管是用前者或是後者來當隱喻,圖形是不完整的;也就是說,幸謙試圖透過一系列的陳述,來勾勒大至於社會面向的林教授、小林,甚至於私密的幸謙。
前者顯然比較公眾議題取向,觸及兵荒馬亂、離散充斥現代人的災難,並緊扣當下商業掛帥的教育異化問題。處理外界亂象,作者手法往往不直接切入;開頭與結尾兩個章節分別串聯到他的業師的少年與晚年,並從而勾起他老師的女友以及這位女友已過世的男友,離散的動機(音樂用語)貫串時空;從幼年田園恬靜的家居,到避難離家流離,途中邂逅女友,分手之後兩人各奔前程,女友出國進修,後來輾轉來港任教,並從這個點編織出一幅幅九七前後香港高教轉型,政府唯績效是問,追求所謂的「卓越大學」(university of excellence)的亂象,並具體點明這種功利掛帥的教育政策對學術,尤其是創意的戕害。不論主題或語調,對高教的批評無疑是這個集子的主調,怒氣充斥字裡行間。
後者聚焦於作者本人的私密生活,處理的手法抒情顯然多過敘述,讀來難度較高,但興味也相對更加盎然。作者提出隱喻的概念,主張語言文字未必需要具體指涉外界,而文學之所以比其他東西重要,主要在於生命本身就帶強烈的隱喻性。
此地所謂的隱喻性,我們似乎可以作兩種解釋。一來生命本非一成不變的體;與其說生命是鐵板一塊,它毋寧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的過程,需要不斷的敘述,不斷的建構,如此方能讓生命有比較完整的呈現與掌握。再說要呈現人類的生命,正如卡西勒(Ernst Cassirer)所言,真正有效的工具是象徵或神話的語言,而非自然或科學的語言。換句話說,難以捉摸的人生透過隱喻往往更能活靈活現,現身說法。
這個集子不妨視之為八個隱喻系統,各成一體。
透過不同的文體,如敘事、描述、爭辯交叉應用,作者企圖勾勒他從青澀的少年到跡近幻滅的壯年,這期間所聽所聞,以及親身經歷的點點滴滴。寫作的策略不一而足,而上述對大學幾乎不留顏面的指控,讀來暢快淋漓;描寫業師罹病過世前師生之情,出自肺腑;敘述現代文人漂泊離散,充滿異鄉情趣。
不過讀者極可能感到興趣的,可能不是上述比較宏觀的文字,而是相對微觀的抒情細節。就此而言,作者透過這個力作,企圖回顧、反思自己的前半生,而回顧與反思嚴格說來並非一蹴而就,更不用說是信手拈來的流暢;反之,作者殫精竭慮,尋找隱喻來暗陳自己的半生,以及是那不由自己、潛伏在內的他者。尤其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引用據說活在喀麥隆雨林中的臭蟻來譬喻自己的回憶,而回憶就像一種厲害的病菌,存活在主體腦中,逼使他往上攀爬,爬到頂端,象徵人的回憶如何難免走進死胡同,置當事人於死地。而儘管如此,病菌並不因此而消逝,它會隨風飄逝,再去感染他人。
文集中人物眾多,除了幸謙以及他其他的稱號之外,其他人物一概以代名詞代之。我們都知道,代名詞具體所指,往往要視發聲成文當下的人際關係而定,而你、我、他在不同溝通的場合完全可以相互置換。作者在幾個地方甚至明確指明,要讀者不要刻舟求劍,用意相對明顯。
這種作法與文學批評裡他者的看法,顯然不謀而合,與心理分析裡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辯證思考模式更是完全契合。
談不謀而合,談契合,讀者閱讀時對作者互文性的筆法可能需要下點工夫,才能對作者這種後結構的文人散文,有比較周全的了解。套傳統中國文學批評的用語,論文集子用典、用事的成分極重;換個西方美術的用語,散文集子大量使用鑲嵌的手法,而鑲嵌的材料各有不同,方法跡近近代的拼貼(collage)。
這種帶有後現代主義拼湊(pastiche)相似,而利弊也難定,不過它倒是凸顯了文本與世界交駁的特性。引用其他文本,其中一大目的似乎是要建構女性主義、無意識與語言轉向等等概念的架構。這麼一來,這個散文集子視之為幸謙的心靈自傳固然無妨,不過我們透過他的努力似乎也可以見識到另外一幅世界主義(cosmopolitanism)的圖像。圖像裡最為突出莫過於西蘇(Hélène Cixous),而作者之所以藉助於西蘇,可能與她對女性藝術獨到的看法,認為我們不應該自限於男性比較理性的主流書寫;反之,西蘇認為我們應該解放身體,讓身體敘述自我,也不妨讓無意識流瀉於外。
作者引用西蘇的文本與理論之餘,更能身體力行,努力體現所謂陰性書寫的特質,作法令人耳目一新。
除了西蘇之外,集子的文本還涉及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襯托現代中產階級與城市若即若離的弔詭關係,也更凸顯香港這個國際大都會裡知識分子認同的困境。而知識分子與社會的弔詭關係,更沿著離散的脈絡進一步擴散。
文集裡的人物漫游五湖四海,包括大陸、台灣、香港、馬來西亞、印尼以及歐洲等地,說是四海為家,還不如說是去盡四海盡不如,有人甚至把現代人說成是自己家鄉的過客或外人其實也並不為過。這是我讀後的心得之一。
談用典、用事,或互文,集子裡的例證可以說是不勝枚舉。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無意識(包括文本的無意識)、里奇(Adrianne Rich)的女性書寫(尤其她晚期激進的思想)、克魯亞克(Jack Kerouac)垮掉的一代、李維史陀(Lévi-Strauss)熱帶雨林的憂鬱等等,都是作者透過閱讀而與之神遊的典範,也都或多或少內化為作者自我生命一部分。
從閱讀的觀點而言,這個散文集子處理的對象,不盡是作者個人半輩子的困頓與哀怨,而是許許多多現代知識分子所經歷,世界脫序的普世經驗。讀者在看盡當代社會種種的不堪之餘,也不免想進一步知道,未來生命的曙光或出口,到底從何搜尋。
散文集子以魯迅跟馮至的故事開頭,而作者跟他的老師都以專攻魯迅聞名,而魯迅到底提供什麼樣的啟示,這令我個人感到好奇。再說,魯迅之外還有巴金,甚至張愛玲,他們似乎也都是作者生命實踐的一部分,若有更多的線索,相信讀者對作品,對作者的互文性,更能有進一步主客的互動。
如上所述,幸謙這本力作不宜以一般散文集子看待;他夾敘夾議,抒情與敘事交雜,韻文與散文並置,更不說人我之間錯綜複雜交揉,因此閱讀個別單元或章節固然賞心悅目,但讀者在跨越章節,企圖作整體的文本,甚至作者生命完整的掌握,那麼難度恐怕就要高些。